(一)
我饿晕过去的时候,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掺了观音土的糠饼。
再睁眼,人躺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
脚下是硬的。
低头一看,灰扑扑的水泥地。
不远处,立着个铁皮大仓库。
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疼!不是做梦!
仓库门没锁,一推就开。
里面堆得满满当当。
左边是山一样高的麻袋,戳开一看,黄澄澄的小米!
右边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箱子,撬开一个,白花花的精米!
角落里还有成堆的土豆、红薯,蔫巴了点,但绝对能吃!
墙边摞着鼓囊囊的编织袋,写着“复合肥”三个大字。
最里面,还有一排蒙尘的货架,上面摆着些看不清标签的玻璃瓶子。
我傻在原地。
这地方……好眼熟。
这不就是我上辈子累死累活干了十年的那个农资公司的大仓库吗?
临死前盘库存,我还在里头骂过老板抠门加班费少!
仓库尽头,有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
我扑过去,拧开。
哗啦啦——
清亮的水流了出来!
我疯了似的用手捧着喝,甘甜冰凉的水冲进喉咙,像久旱的枯草逢了雨。
喝饱了,才想起外面。
娘,妹妹穗穗,弟弟珩儿。
他们还在挨饿!
念头刚闪过,眼前一花。
刺目的阳光扎得我眼睛生疼。
我又回到了那片龟裂的黄土地上。
烈日当空,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象。
娘抱着瘦成一把骨头的珩儿,正用最后一点力气,掰开穗穗的嘴,想把那点观音土饼塞进去。
穗穗闭着眼,小脸蜡黄,嘴唇干裂出血口子。
“娘!”我嗓子干得冒烟,声音嘶哑。
娘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全是绝望后的死寂:“盏丫头?你……你没死?”
刚才我饿得一头栽倒,没了声息,他们都以为我死了。
“没死!娘,穗穗,别吃那土!”我扑过去,一把打掉娘手里的土饼。
土饼掉在地上,碎成粉末。
“姐……”穗穗虚弱地睁开眼,气若游丝。
珩儿在娘怀里,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小脑袋耷拉着。
我心脏揪着疼。
顾不上解释,也解释不清。
我背过身,借着破包袱的掩护,心里拼命想着仓库里的小米。
手里猛地一沉。
一个鼓囊囊的粗布小袋子凭空出现!
我心跳如鼓,赶紧解开袋子口。
黄灿灿的小米露了出来。
“娘!你看!”我把袋子递到娘眼前。
娘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枯槁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想碰又不敢碰:“米……米?!盏丫头,这……这哪来的?你从哪弄来的?”
“捡的!”我斩钉截铁,声音压得极低,“就在那边石头缝里!许是前面逃荒的大户人家掉落的!娘,快,生火!熬粥!”
我环顾四周,这片枯死的灌木丛后面,暂时还算隐蔽。
娘看着那袋实实在在的小米,又看看快不行了的穗穗和珩儿,一咬牙:“穗穗,看着点人!”
穗穗强撑着坐起来一点,警惕地看着外面荒凉的小路。
娘哆嗦着手,从破板车上翻出我们仅剩的宝贝——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罐,又摸出珍藏的最后小半根火折子。
我赶紧去附近扒拉枯草干枝。
火,艰难地升起来了。
破瓦罐架在石头上,倒了小半袋小米,又偷偷从空间里引了些水注入。
我不敢多放米,怕太显眼。
清水的甘甜混着小米的香气,在滚烫的瓦罐里慢慢弥漫开。
这味道,对于饿疯了的人来说,是世上最勾魂的毒药。
穗穗的眼睛死死盯着瓦罐,喉头不停地滚动。
珩儿似乎也闻到了香味,小脑袋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哼唧。
娘拿着半块破瓦片,小心地搅动着越来越浓稠的粥,眼泪大颗大颗掉进火里,滋滋作响。
“娘,别哭,我们有吃的了!”我握住娘冰冷的手。
粥熬好了,稀,但能照见人影。
娘先盛了最上面稀薄的米汤,一点点喂给珩儿。
小家伙凭着本能,小嘴吧嗒着,竟然咽下去了几口。
接着是穗穗,喝了小半碗米汤,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我和娘才分着喝了剩下那点稠的。
热乎乎的米粥滚进肚子里,像一股暖流注入了干涸的河床。
我清晰地感觉到,力气在一点点回来。
娘捧着碗,舔得干干净净,看着空了的瓦罐,又看看我,眼神复杂:“盏丫头,这米……”
“真是捡的,娘。”我迎着她的目光,不躲闪,“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咱命不该绝!”
娘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把珩儿搂得更紧了些。
(二)
靠着这袋“捡来”的小米,我们撑过了最绝望的两天。
白天混在稀稀拉拉的逃荒队伍里挪动,晚上就找个背人的角落,我偷偷“捡”点东西出来。
有时是几个土豆,有时是一小把小米,偶尔运气好,还能“捡”到一小块压箱底的腊肉干。
每次都不敢多拿。
那空间仓库的东西,取出来,似乎会消耗我的精神。
拿得多了,或者东西太重,我就头晕眼花,浑身发虚,要好一阵才能缓过来。
而且,我发现那仓库里的水龙头,水流似乎变细了一点点。
这让我心里发紧。
空间不是无穷无尽的,得省着用。
日子有了点微薄的盼头,但逃荒的路,依旧漫长又绝望。
头顶的太阳像个烧红的烙铁,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土地裂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子,像张着的大嘴,吞噬着最后一点生机。
路边倒毙的尸体越来越多,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死亡的味道。
我们这支小小的逃荒队伍,也像被抽干了水分的叶子,蔫蔫地往前蹭。
除了我们娘四个,还有同村的几户人家。
最让我警惕的,是二叔林老拐一家。
林老拐,人如其名,一条腿早年摔瘸了,心也跟着歪了。
他媳妇赵金花,是村里出了名的泼辣货,贪小便宜没够。
他们有个儿子叫林大壮,十五六岁,长得五大三粗,跟他爹娘一个鼻孔出气,看人的眼神总带着一股子凶狠。
这几天,赵金花的眼睛就像钩子,时不时就往我们这边瞟。
尤其是我娘煮东西的时候。
“他婶子,”这天傍晚刚歇下脚,赵金花就扭着腰凑了过来,脸上堆着假笑,眼睛却直往我们刚架起来的破瓦罐里瞄,“又熬汤呢?闻着可真香!哪来的好东西啊?”
我娘身子一僵,下意识把瓦罐往身后挡了挡,含糊道:“哪有啥好的,就……就一点野菜根子,掺了点观音土,吊着命罢了。”
“观音土?”赵金花撇撇嘴,明显不信,“观音土熬出来能是这味儿?黄澄澄的,还飘着米香!他婶子,咱可都是一个祖宗坟头磕过头的亲兄弟,有这好东西,可不能藏着掖着啊!你看我家大壮,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说着,伸手就要去掀瓦罐盖子。
我一步跨过去,挡在娘身前,冷冷地看着她:“二婶,我娘说了,是野菜根子。大壮哥饿了,前头不是有片枯树林?兴许能扒拉点树皮草根。”
赵金花被我噎了一下,三角眼一瞪:“嘿!盏丫头,你这话说的!跟长辈就这么没大没小?有好东西独吞,也不怕噎死!”
“有没有好东西,二婶你心里清楚。”我毫不退让,“逃荒路上,谁家不饿?各凭本事找吃的。二婶有这功夫盯着我们,不如多去寻摸寻摸。”
“你!”赵金花被我气得脸色发青,指着我鼻子骂,“小蹄子!牙尖嘴利!我看你就是心虚!指不定路上偷了谁家的粮!”
“金花!少说两句!”一直蹲在旁边抽烟袋的林老拐终于出声,他阴恻恻地扫了我一眼,又看向我娘,“嫂子,孩子不懂事,你也跟着糊涂?真有门路,拉扯亲兄弟一把,到了地方,我们念你的好。”
他话说得软,眼神却像毒蛇。
我娘嘴唇哆嗦着,脸色苍白。
就在这时,穗穗突然指着远处叫起来:“姐!娘!你们看!”
我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黄土坡上,跌跌撞撞滚下来一个人影,后面还追着两三个挥舞着棍棒的影子。
那人影跑近了,是个半大的小子,衣衫褴褛,满脸是血和惊恐。
“抢……抢粮的!”他嘶哑地喊着,一头栽倒在我们队伍前不远的地方。
追他的人也到了,是三个面黄肌瘦却眼神凶戾的流民,手里抓着带血的棍子。
其中一个刀疤脸一脚踩在倒地小子的背上,啐了一口:“妈的,跑?把你怀里那点粮交出来!”
“没……没了!真没了!就一把麸皮,被你们抢走了!”小子哭喊着。
“放屁!老子看你藏了!”刀疤脸举起棍子就要打。
逃荒的队伍瞬间骚动起来,人人自危,惊恐地往后退。
“住手!”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是队伍里年纪最大的陈阿公。
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出来:“后生,得饶人处且饶人。一把麸皮,犯不着要人命啊。”
“老东西,滚开!”刀疤脸旁边一个矮个子流民恶狠狠地骂道,“再啰嗦,连你一起抢!”
气氛瞬间绷紧。
那三个流民眼里的凶光扫过我们这群同样瘦骨嶙峋的逃荒人,像是在掂量一群待宰的羊。
赵金花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林大壮身后。
林老拐也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时,林大壮却猛地往前站了一步,他本就生得高大,此刻故意挺起胸膛,显得更壮实些。
他瞪着那三个流民,粗声粗气地吼道:“看什么看!想抢?先问过我手里的柴刀!”
他手里还真拎着一把破柴刀,刀刃都卷了。
他这一吼,我们队伍里几个年轻力壮点的男人,也被激起了血性,纷纷拿起身边的扁担、木棍,围了上来。
“对!想抢粮,先问问我们!”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拼了!”
三个流民看着突然团结起来的人群,尤其看到林大壮那唬人的块头和柴刀,眼里闪过一丝忌惮。
刀疤脸啐了一口:“妈的,晦气!走!”
他们踢了地上那小子一脚,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陈阿公赶紧让人把地上那半大小子扶起来。
那小子叫阿树,也是逃荒的,跟家人走散了,仅剩的一点口粮被抢了。
林大壮收了柴刀,得意地环视一圈,目光扫过我时,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赵金花立刻凑上去,拍着儿子的背:“哎哟我的大壮!真出息了!要不是你,咱今天都得遭殃!”她又斜睨了我一眼,“不像有些人,藏着掖着,关键时候屁用没有!”
我懒得理她。
刚才林大壮站出来,确实暂时吓退了流民。
但我知道,更大的麻烦,可能才刚刚开始。
这次是三个饿疯了的流民,下次呢?
而且,林大壮那点虚张声势,能唬住人一时,唬不住一世。
真正的豺狼,还在后面。
我们找了个更隐蔽的土坳休息。
夜里,风声呜呜咽咽,像鬼哭。
娘抱着珩儿,穗穗靠着我,都睡不安稳。
我闭着眼,意识沉入那片白雾空间。
仓库里的东西依旧堆着,但水龙头的水流,似乎又细了一分。
我看着那堆粮食和土豆,心里沉甸甸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这点“捡来”的粮食,能瞒多久?
赵金花和林老拐那如跗骨之蛆的眼神,林大壮那虚张声势下的贪婪,还有路上那些饿绿了眼的流民……
都是悬在头顶的刀。
我得想办法,把空间里的东西,变成明路上能拿出来的东西。
光靠“捡”,不行了。
(三)
第二天,队伍的气氛更加压抑。
阿树的加入,让大家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脸上的伤结了痂,眼神却空洞麻木,像是魂儿丢了一半。
他告诉我们,他们村遭了蝗灾,又遇上山匪,死的死,散的散。他爹娘为了护住最后半袋粮,被活活打死了。
“往北走,听说那边没遭灾,官府设了粥棚……”阿树哑着嗓子,这是他唯一的念想。
“粥棚?”赵金花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哼,天知道走到那里还剩几个人!路上就得饿死!”
没人反驳她。
前路渺茫,希望渺茫得像天边的云。
越往前走,景象越惨。
树皮都被扒光了,露出惨白的树干。
草根都很难找到。
连观音土,都成了抢手货。
我们带的“野菜根子”终于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这天中午,我们刚在一个背阴的沟里歇下,正准备偷偷煮点土豆糊糊。
陈阿公的孙子小石头,才五岁,饿得实在受不住,摇摇晃晃地走到我们瓦罐边,眼巴巴地看着,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
“盏姐姐……香……”小家伙声音细细的,像小猫叫。
穗穗心软,看看我,又看看瓦罐。
我叹了口气,拿木勺撇了最上面一点稀汤,吹凉了,喂给小石头。
小家伙狼吞虎咽地喝了,眼睛都亮了。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赵金花看了个正着。
她立刻尖着嗓子叫起来:“哎哟!大伙儿快看看!林老大家的又开小灶了!还有稀汤喂外人!可怜我家大壮饿得直打晃啊!亲二婶还不如个外人!”
她这一嗓子,把周围几户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目光复杂,有疑惑,有探究,更多的是被饥饿熬红的贪婪。
“他婶子,你们家……到底藏着多少粮啊?”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忍不住开口,她是村西头的李寡妇,带着个七八岁的女儿。
“是啊,老大家的,都是一个村的,真要是有门路,透个底儿,拉拔拉拔大家伙儿吧!”另一个男人也附和道,他是村里的篾匠孙叔。
我娘的脸瞬间煞白,抱着珩儿的手都在抖。
“没有……真没有……”她声音发颤,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知道,瞒不住了。
至少,在同村这几户人面前,藏不住了。
再藏,就是众矢之的。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迎着那些或质疑或贪婪的目光。
“粮,确实有。”我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赵金花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得意。
“但不是藏的。”我话锋一转,指向远处一片光秃秃、只剩下干枯藤蔓的山坡,“是在那边石头缝里找到的!一个老鼠洞!里面藏了小半袋不知道啥时候的陈粮,还有几个烂了一半的土豆!”
我编得半真半假。
空间里拿出来的土豆,确实有些表皮发青发芽了,我故意没挑好的。
“老鼠洞?”赵金花尖声嘲笑,“骗鬼呢!老鼠洞里能有这么多粮?还能天天有?”
“二婶要是不信,”我冷冷地看着她,“现在就可以去那片坡上找!但凡找到一个像样的老鼠洞,我林盏把头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那地方石头缝多,兴许是以前哪个猎户藏的,被我们撞了大运!”
我语气斩钉截铁,眼神坦荡。
那片山坡确实荒凉得鸟不拉屎,石头缝里别说老鼠洞,连根草都没有。
“至于天天有?”我嗤笑一声,“二婶当我们是神仙?那点陈粮烂土豆,早就吃完了!今天煮的,是穗穗昨天在枯草堆里扒拉出来的最后几个草根!小石头饿得可怜,匀他一口汤,怎么了?二婶要是心疼大壮哥饿着,也去扒草根啊!盯着我们孤儿寡母的破瓦罐算怎么回事?”
我一番话连消带打,把矛头又抛了回去。
众人看看那片光秃秃的山坡,又看看我娘怀里瘦弱的珩儿和脸色蜡黄的穗穗,再看看我们那个豁口的破瓦罐里,确实只有一点糊状物,看不出是什么。
眼神里的贪婪和质疑,消退了一些,变成了半信半疑和一丝同情。
李寡妇叹了口气:“唉,这鬼世道……盏丫头也不容易。”
孙叔也摇摇头:“算了算了,都是苦命人。”
赵金花还想说什么,被林老拐扯了一把,狠狠瞪了一眼。
林大壮抱着胳膊,哼了一声:“捡到就是运气呗!显摆啥!”
危机暂时解除。
但我知道,林老拐一家,还有那个一直沉默看着的阿树,眼神深处的东西,并没有消失。
夜里,等娘和弟妹都睡了。
我悄悄起身,走到土坳深处。
“出来吧,阿树。”我对着黑暗处低声道。
阴影里,阿树慢慢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都看见了?”我问。
阿树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看见……也没看见。盏姐,我不傻。”
他顿了顿,声音很低:“我爹娘死的时候,怀里也捂着粮……我知道有粮是好事,也是祸事。你放心,我嘴严。”
这个半大少年,经历了家破人亡,眼神里有种超乎年龄的沉静和绝望。
“谢谢。”我松了口气,递过去一个还温热的土豆,“拿着,别让人看见。”
阿树看着那个土豆,喉咙动了动,没接:“盏姐,你们也不多……”
“拿着!”我塞进他手里,“你白天说的粥棚,是真的吗?”
阿树紧紧攥住土豆,像是攥住一点微末的希望:“听说是真的。在北边永州地界,朝廷开的。但……太远了。”
永州。
我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早点睡吧。”我拍拍他的肩膀。
回到娘和弟妹身边,我毫无睡意。
空间里的粮食,还能撑一阵。
但水,越来越让我心惊。
仓库里的水龙头,水流已经变得只有筷子粗细了。
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断流。
逃荒路上,没粮能熬几天,没水,三天都撑不过去。
水,成了比粮食更迫在眉睫的危机。
(四)
又走了三天。
头顶的太阳依旧毒辣,空气干燥得仿佛一点火星就能炸开。
水囊彻底空了。
嘴唇干裂出血,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队伍里开始有人掉队,倒在路边,无声无息。
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
我们省着喝空间里引出来的水,每次只敢润润喉咙,吊着命。
娘和穗穗的嘴唇也裂开了口子。
珩儿发烧了,小脸通红,缺水让他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
“盏儿……水……得找水……”娘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眼神涣散。
我咬着牙,意识沉入空间。
水龙头的水流,已经细得像一条线,滴滴答答,半天才能接满一小捧。
这点水,杯水车薪。
我盯着仓库角落里那些蒙尘的玻璃瓶子。
之前一直没顾上细看。
我走过去,拿起一个瓶子,擦掉厚厚的灰尘。
标签早已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营养液……促生……叶面……”
叶面肥?
我心里猛地一跳!
上辈子在农资公司,我知道这玩意儿!是给植物喷的叶面肥!稀释了用的!
成分……好像主要是氮磷钾和一些微量元素?还有水!
我记得有些低浓度的叶面肥,人喝了好像……好像也没事?当然,公司肯定不让喝。
但现在,顾不上了!
我拧开一个瓶盖,里面是淡黄色的浑浊液体,一股刺鼻的化学品味儿。
我犹豫了。
这能喝吗?
外面珩儿微弱的呜咽声像针一样扎着我。
我拧紧瓶盖,又拿起旁边一个瓶子,标签更模糊,只看到“有机”两个字。
打开,里面是深褐色的粘稠液体,气味倒是不那么刺鼻,有点土腥味和发酵的酸味。
有机肥?腐殖酸之类的?
好像……更安全点?
我豁出去了。
小心翼翼倒了一点点深褐色的液体在破碗里,又赶紧从细若游丝的水龙头接了水,拼命稀释。
颜色变得很淡,几乎看不出褐色了。
我尝了一小口。
味道怪怪的,有点酸,有点涩,但……没有立刻毒发身亡的感觉。
反而因为补充了水分和一点点盐分(肥料里含钾盐?),喉咙的灼烧感似乎缓解了一点点。
赌一把!
我端着这碗稀释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有机营养水”,退出空间。
“娘,快!给珩儿喂点水!”我把碗递给娘,“我在那边石头底下找到个小水洼,渗出来一点!”
娘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接过碗,小心地给珩儿喂下去。
小家伙本能地吞咽着。
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这点稀释的肥料水真起了点作用,珩儿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烧也退下去一点点。
我和穗穗也分着喝了一小口。
那怪味让人皱眉,但此刻,它就是续命的甘露。
“姐,这水……味道好怪。”穗穗小声道。
“有水喝就不错了。”我摸摸她的头,“别声张。”
靠着这点“营养水”吊命,我们又撑了两天。
这天中午,走在最前面的陈阿公突然激动地喊起来:“水!水声!前面有水声!”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果然,有隐约的哗哗声传来!
像天籁!
人群爆发出求生的力量,跌跌撞撞地朝着水声的方向冲去。
转过一个干涸的河床,前面出现一条小溪!
虽然水流很小,很浑浊,带着泥沙,但在我们眼里,这就是琼浆玉液!
“水!是水啊!”赵金花尖叫着,第一个扑过去,整个脑袋埋进水里咕咚咕咚猛喝。
其他人也疯了似的涌过去,用手捧,用破碗舀,拼命往嘴里灌。
林大壮甚至直接跳进了浅水里。
娘抱着珩儿,和穗穗也赶紧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取水。
阿树也默默地去装水。
我站在人群后面,看着浑浊的溪水,心里却咯噔一下。
这水……太浑浊了。
上游肯定也干得厉害,这点水流不知道汇集了多少脏东西。
果然,没到傍晚,报应就来了。
先是赵金花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哎哟!疼死我了!我的肚子!”
接着是林大壮,脸色发白,蹲在远处草丛里起不来。
李寡妇的女儿也开始上吐下泻。
队伍里喝了溪水的人,几乎都中了招。
腹痛,腹泻,呕吐。
没力气,走不动了。
“是……是瘟水啊!”陈阿公年纪大,喝得少,但也脸色发青,拄着拐杖的手直抖,“造孽啊!”
绝望,再次笼罩。
“都怪你!老不死的!瞎带什么路!”赵金花疼得口不择言,对着陈阿公破口大骂。
林老拐也阴沉着脸。
场面一片混乱。
娘抱着珩儿,脸色惨白。我们只给珩儿喂了很少一点溪水,加上之前喝了稀释的“营养水”,他反而没事,只是蔫蔫的。
穗穗也只喝了一小口,有点不舒服,但不严重。
我看着满地呻吟哀嚎的人,心里天人交战。
空间仓库里,那瓶“有机营养液”还剩大半瓶。
稀释了,也许……能缓解他们的症状?补充点电解质?
可这东西,怎么拿出来?
怎么解释?
“盏姐……”阿树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地挪到我身边,声音虚弱,“你……你还有那种‘水’吗?”
他指的是稀释的肥料水。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又看看痛苦呻吟的陈阿公、李寡妇的女儿……
林老拐一家也在痛苦地哼哼。
救,还是不救?
救,暴露的风险极大。
不救,看着他们死?
我咬了咬牙。
(五)
“娘,穗穗,你们看着珩儿。”
我低声交代一句,转身钻进了旁边的枯树林。
找了一处茂密的枯草堆后面,我闪身进了空间。
拿起那大半瓶深褐色的有机营养液。
又看着角落里那堆复合肥。
一个念头疯狂地冒了出来。
我把复合肥的袋子拖过来,解开,抓了几把灰白色的颗粒肥料出来。
然后退出空间。
用破布包好肥料和营养液瓶子,又在地上使劲蹭了蹭,弄得灰头土脸,才抱着破布包跑回去。
“盏丫头,你干啥去了?”林老拐忍着痛,警惕地盯着我怀里的破布包。
我没理他,直接走到陈阿公面前。
“阿公,”我打开破布包,露出里面灰白色的颗粒和那个深褐色的瓶子,故意喘着粗气,“我刚才在那边草窠里,发现个破罐子!里面装着这个!还有这包东西,不知道是啥,闻着有点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这……这是啥?”陈阿公忍着腹痛问。
“我也不知道!”我一脸“茫然”,“闻着像……像以前我爹给地里上的那种肥?但又不太一样!这瓶子里的水,味道也怪怪的!”
“肥?药?”李寡妇眼睛一亮,“盏丫头,快给我看看!”
我把瓶子递给她。
李寡妇拔开塞子闻了闻,皱着眉:“是有点怪味……但,死马当活马医吧!”她也是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倒了小半碗浑浊的溪水,又小心翼翼地滴了几滴深褐色的营养液进去稀释,搅了搅,喂给她女儿喝。
她女儿皱着眉头喝下去。
过了一会儿,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小女孩的呻吟声小了,紧皱的眉头似乎也松开了些。
“好像……好像没那么疼了?”李寡妇惊喜道。
这下,所有人都像看到了救星!
“盏丫头!快!给我也来点!”
“还有我!”
“那包粉是啥?也拿来试试!”
我赶紧把破布包里的复合肥颗粒也倒出来一点:“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用,好像是洒水里的?”
陈阿公见识多,忍着痛说:“这……这像是洋灰肥?以前听走商的人提过,得化在水里用!”
我立刻“恍然大悟”:“对对!可能就是!”
我舀了点浑浊的溪水,抓了一小撮复合肥颗粒放进去搅拌。
复合肥遇水溶解了一些,水变得更浑浊了,还有点刺鼻的氨水味。
“这……这能喝?”赵金花捂着肚子,又想要又害怕。
“不喝就疼死!”林大壮疼得龇牙咧嘴,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破碗,捏着鼻子灌了一大口下去,呛得直咳嗽。
过了一会儿,他居然也哼唧着说:“好像……好像肚子没那么拧着疼了?”
这下,再没人犹豫了。
我成了临时的“赤脚大夫”,指挥着症状轻点的穗穗和阿树帮忙。
用浑浊的溪水,兑几滴营养液,或者溶解一点点复合肥颗粒(我严格控制着量,生怕真毒死人),分给那些上吐下泻的人喝。
效果……居然出奇地好。
虽然味道极其诡异,有人喝了还干呕,但腹痛腹泻的症状真的缓解了大半。
至少,能让人有力气站起来,勉强赶路了。
“盏丫头,你可是救了大家的命啊!”陈阿公老泪纵横。
李寡妇也拉着女儿不住道谢。
赵金花和林老拐虽然没说什么,但看我的眼神,少了几分刻薄,多了点复杂的情绪。
阿树默默地帮我收拾着破布包,低声说:“盏姐,你那‘肥水’,真神了。”
我苦笑:“瞎猫碰上死耗子。”
心里却捏了一把汗。
这完全是饮鸩止渴!
复合肥和营养液,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这次是剂量小,加上他们本身脱水严重,补充了点电解质歪打正着。
下次呢?
而且,空间里这点“存货”,也支撑不了几次了。
水龙头已经彻底不出水了。
那大半瓶营养液也见了底。
复合肥倒是还有不少,但这玩意儿……
必须尽快找到真正安全的水源!
或者,到达那个传说中的永州!
(六)
靠着那点“神药”的余威,队伍勉强支撑着又走了两天。
但好运气似乎用光了。
这天下午,天色突然阴沉下来。
不是要下雨的阴,而是一种沉闷的、带着土腥味的黄。
风也开始变大,卷着沙土打在脸上,生疼。
“不好!是风沙!”陈阿公脸色大变,“快!找地方躲起来!找背风坡!”
众人顿时慌了,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狂风呼啸而至,卷起漫天的黄沙,遮天蔽日。
瞬间,天昏地暗,几米之外就看不见人影。
沙粒像无数细小的鞭子,抽打着裸露的皮肤。
“娘!穗穗!珩儿!”我嘶声大喊,摸索着抓住离我最近的穗穗的手。
“姐!我在这儿!”穗穗的声音带着哭腔。
“娘!珩儿!”我拼命喊。
风沙太大,声音被吹得七零八落。
“盏儿……盏儿……”娘微弱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我拉着穗穗,顶着能把人吹倒的狂风,艰难地朝声音方向挪过去。
终于摸到了娘的胳膊,还有她怀里紧紧护着的珩儿。
“阿树!阿公!李婶子!”我扯着嗓子喊。
只有呜呜的风声回应。
完了,队伍被吹散了!
“蹲下!都蹲下!抱在一起!”我嘶吼着,拉着娘和穗穗,靠着身后一块巨大的石头蹲下来,紧紧抱成一团,把头埋低。
珩儿被娘死死护在怀里。
风沙打在背上,像被无数石子砸中。
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每一口都吸进大量的沙尘,呛得人直咳嗽,眼泪直流。
世界变成了一片混沌的黄色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风势才渐渐小了下去。
漫天的黄沙缓缓沉降。
我们四个人,像从土里刨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覆盖着厚厚的沙土,狼狈不堪。
抖落身上的沙子,咳嗽着,吐出嘴里的沙。
环顾四周,一片狼藉。
荒原被重新塑了形,原本的地貌都模糊了。
同村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包括林老拐一家,陈阿公,李寡妇母女,还有阿树。
只有我们一家四口,依偎在这块巨大的石头旁。
娘看着空荡荡的四周,眼神空洞:“都……都散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们。
在这茫茫的死亡之路上,失去了队伍,意味着失去了最后一点依靠和方向。
“娘,别怕。”我抹了把脸上的沙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们还活着,就是万幸。只要一直往北走,总能到永州!”
话虽这么说,但看着娘疲惫绝望的脸,看着穗穗茫然的眼神,看着珩儿虚弱的样子,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空间仓库里,粮食还有一些。
但水,彻底没了。
那瓶救命的“营养液”也空了。
复合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再给人吃。
当务之急,是找到干净的水源,或者……找到人。
我们互相搀扶着,辨认了一下方向(主要是靠太阳),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北走。
孤独和恐惧,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们。
走了大半天,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就在我们快要绝望时,穗穗突然指着远处:“姐!娘!你们看!烟!”
极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几道细细的、笔直的炊烟!
有人家!
希望瞬间点燃了我们疲惫的身体。
“快!快走!”娘的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
我们拼尽最后的力气,朝着炊烟的方向奔去。
走近了,发现那是一个很小的村落,大概只有十几户人家,房子都是低矮的土坯房,看起来也很破败。
村口有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
树下坐着几个穿着破旧、但还算整齐的老人,正无精打采地晒着太阳。
看到我们四个如同土人、衣衫褴褛的逃荒者出现,老人们都露出了警惕和怜悯交织的目光。
“老人家,”我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恭敬,“我们是南边逃荒过来的,路上遇到大风沙,跟队伍走散了。想讨口水喝,歇歇脚,行吗?”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打量着我们,叹了口气:“唉,又是南边来的……进来吧,村东头有口井,还没干透,自己去打水喝吧。歇脚……村里也没啥空屋了,你们就在那井台边将就一下吧。”
“谢谢!谢谢老人家!”我们千恩万谢。
循着指引,找到村东头的井。
井真的很老了,井绳都磨得发亮。
打上来的水,浑浊发黄,带着浓重的土腥味。
但此刻,这就是玉液琼浆!
我们小心地澄清了一会儿,才敢小口小口地喝。
井水入喉,带着泥沙的粗糙感,却滋润了几乎要冒烟的喉咙。
活过来了!
我们坐在井台边,疲惫地喘着气。
娘拿出最后一点小米,混着野菜(路上摘的),想借井台边的破灶熬点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村中管事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后生。
“你们是逃荒来的?”中年男人语气还算平和,但眼神带着审视。
“是,管事的,我们路过,讨口水喝,歇歇就走。”我赶紧站起来回答。
管事看了看我们破板车上那点可怜的家当,又看看娘熬的稀粥,眉头微皱:“喝水可以,歇脚也行。但这粮食……村里也紧巴。你们若想多留,得干活换粮。”
他指了指村子后面一片干巴巴的坡地:“看见没?那点地,就靠老天爷赏脸。你们要是会伺候庄稼,帮着浇浇水,除除草,村里管你们两顿稀的。”
干活换粮?
这很公平。
我们正愁无处落脚。
“我们会!我娘会种地!我也会!”我连忙答应。
娘也点头:“管事的放心,我们有力气,肯干活!”
“那行。”管事点点头,对身后一个后生说,“栓子,带他们去坡地看看。规矩跟他们说清楚。”
叫栓子的后生应了一声,领着我们往坡地走。
路上,栓子告诉我们,这里是靠山村,管事的姓吴,是村里的里正。村子小,也穷,但还算厚道,收留了不少逃荒路过的,前提是得干活。
“你们运气算好的了,”栓子说,“前些日子,一伙流民想硬闯抢粮,被我们打跑了。吴里正说了,只帮肯干活的老实人。”
我心里一凛,连忙保证:“大哥放心,我们只想活命,绝不惹事!”
坡地确实贫瘠,庄稼蔫头耷脑。
但看到土地,娘的眼睛里却有了光。
她蹲下身,抓起一把干硬的土块,仔细看了看,又捻了捻,甚至凑近闻了闻。
“娘?”穗穗不解。
娘没说话,站起身,走到田埂边,拔了几株不同的野草,仔细看着它们的根部和叶子。
“他婶子,你这是?”栓子也好奇了。
娘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属于庄稼把式的笃定:“这地……缺肥,土太板,不保水。得养。”
她指着那几株草:“看这苦菜根扎得深,叶子发黄,是缺氮。这灰灰菜叶子小,杆子细,是缺磷。还有这土,一捏就散,没粘性,是缺有机肥。”
栓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啊?婶子,你懂这个?”
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庄稼人,伺候了一辈子地,这点门道还是懂的。”
我心里却猛地一动!
肥?
空间仓库里,那堆成小山一样的复合肥和那几袋写着“有机肥”的编织袋!
(七)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家就在靠山村暂时安顿下来。
白天,娘带着我和穗穗去坡地干活。
娘成了“技术指导”,指挥着村里留下的几个老人和半大孩子,怎么给贫瘠的土壤“开小灶”。
“这垄沟得深挖点,埋点腐草烂叶下去,沤肥!”
“那边土太碱了,得撒点石膏粉(娘说用灶膛灰也行,但效果慢)中和一下!”
“浇水不能漫灌!这旱天,得省着水,挖小坑,浇根!”
娘说得头头是道,那些种了一辈子地的老把式听了,都频频点头。
“老姐姐,你是行家啊!”缺门牙的刘老汉竖起大拇指。
吴里正来看过一次,见娘是真懂行,地里也像模像样地拾掇起来了,脸色好看了不少,当天晚饭,给我们多加了一勺糊糊。
晚上,回到村里临时拨给我们的一间废弃土屋(屋顶漏风,但总比露宿强),等娘和弟妹都睡熟了。
我悄悄起身,来到屋后一个隐蔽的角落。
意识沉入空间。
看着那堆成小山的复合肥袋子,还有旁边几袋写着“有机肥”的编织袋。
心,砰砰直跳。
怎么拿出来?
直接说捡的?太假了。
而且量太大,容易惹祸。
我盯着仓库角落那些蒙尘的玻璃瓶子。
叶面肥……促生营养液……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子里渐渐成形。
第二天干活时,我特意找到吴里正。
“吴叔,”我搓着手,显得有点局促,“我看咱这坡地,庄稼苗子太弱了。我……我以前听我爹说过一个土方子,用……用草木灰泡水,再加点特别的东西,喷在叶子上,能壮苗!就是……就是那‘特别的东西’,得碰运气找,还不一定每次都有……”
吴里正正为这半死不活的庄稼发愁,一听有法子,立刻来了兴趣:“哦?啥土方子?特别的东西是啥?”
“就是一种……一种山里长的草汁,”我硬着头皮编,“叫‘壮苗草’,很少见,捣烂了汁水混在草木灰水里,喷叶子。我昨天在那边山坳里好像看到几株类似的,但不确定是不是。我想去试试,找找看?”
吴里正将信将疑,但看我一脸诚恳,又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点点头:“行,你去试试。栓子,你陪盏丫头去一趟,小心点。”
栓子应了一声。
我心里松了口气。有栓子跟着,一是安全,二是我“找到”东西,也有个见证。
我和栓子来到村子后山一个偏僻的山坳。
这里乱石嶙峋,草木稀疏。
我假装在石头缝、草丛里仔细翻找。
“壮苗草长啥样啊?”栓子好奇地问。
“叶子……有点锯齿边,茎秆是紫红色的……”我胡乱描述着,眼睛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藏宝点”。
终于,在一个被几块大石头半掩着的、天然形成的小石洞里,我停了下来。
“好像……是这里?”我指着石洞里面,“栓子哥,你眼神好,帮我看看里面有没有?”
栓子不疑有他,弯腰探头往里看。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我意念一动。
空间仓库里,那几个装着“促生营养液”的玻璃瓶子,瞬间消失,出现在那个干燥的石洞深处!瓶子外表还被我意念“加工”得沾满了灰尘和泥土,看起来像是埋了很久。
“咦?真有东西!”栓子惊呼,伸手进去,摸出几个沾满泥灰的玻璃瓶,“这是啥?罐子?还怪沉的!”
我“惊喜”地凑过去:“就是它!就是这种罐子!我爹说,以前走商的用这种罐子装‘壮苗草’的汁水!快看看,里面还有没有?”
栓子使劲晃了晃瓶子,又拔开一个塞子(塞子也是我故意弄松的),一股刺鼻又带着点土腥的怪味飘了出来。
“嚯!这味儿!”栓子皱紧眉头,“黑乎乎的,真是草汁?”
“错不了!”我斩钉截铁,“快!拿回去试试!”
我们抱着几个“出土文物”般的脏瓶子回到村里。
吴里正和几个老农围着看,都啧啧称奇。
“看着是有些年头了……”
“这味儿,是有点草药的冲劲儿?”
在娘的“专业建议”下,我们按照“土方子”,将一瓶“营养液”倒入一大桶澄清的草木灰水里,搅匀稀释。
然后,由村里手脚最稳的刘老汉,用破喷壶(用竹筒和布头自制的)小心翼翼地喷洒在一片最蔫巴的谷子苗上。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
一天过去了,没什么变化。
两天过去了,好像……叶子没那么黄了?
第三天清晨,负责看护的半大小子连滚带爬地跑来报信:“绿了!活了!那片谷子苗,支棱起来了!叶子油绿油绿的!”
整个靠山村轰动了!
吴里正带着人冲到地头,看着那片明显比其他地方精神许多、绿意盎然的谷子苗,激动得胡子直抖。
“神了!真神了!盏丫头,你爹这土方子,神了啊!”
“老姐姐,你们家真是我们靠山村的福星啊!”刘老汉对着我娘连连作揖。
娘看着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又看看我,眼神里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欣慰。
只有我知道,那“神水”是什么。
靠着这“祖传土方子”,我们一家在靠山村彻底站稳了脚跟。
不仅每天能吃饱两顿稀的,吴里正还做主,把村尾一间稍微修缮过的空屋给了我们住。
娘成了村里的“农技顾问”,地位超然。
我则负责“寻找”和“配制”那神奇的“壮苗水”。
每次我都独自去后山“寻宝”,每次都能“幸运”地找到几瓶“祖传药水”。
靠着稀释的营养液和空间里偷渡出来、混在草木灰里当“秘方”的少量复合肥,坡地里的庄稼,竟然在这大旱之年,顽强地活了下来,甚至有了点收成的希望。
靠山村的气氛,也因这点希望而活泛起来。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
一天傍晚,村口放哨的半大小子惊慌失措地跑回来:“里正!里正!不好了!来了一伙人!凶神恶煞的!像是……像是上次想抢粮的那伙流民!领头的好大个子!还……还跟着林老拐他们!”
(八)
消息像一颗炸雷,瞬间打破了靠山村的平静。
“抄家伙!都抄家伙!”吴里正脸色铁青,嘶声大吼。
村里的男人们,无论老少,都拿起了锄头、扁担、柴刀,甚至削尖的木棍,涌向村口。
女人们则慌忙把孩子藏进地窖或屋里,关紧门窗。
我们一家也被吴里正安排躲进了存放农具的土屋。
“盏丫头,你们千万别出来!”栓子塞给我一把生锈的柴刀,神色凝重。
我握紧柴刀,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老拐?他们怎么和流民混到一起了?
透过土屋门板的缝隙,我紧张地望向村口。
暮色中,一群人堵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大概有二十来个,个个面黄肌瘦,衣衫破烂,但眼神凶狠,手里都拿着棍棒、石块。
领头的是个铁塔般的黑壮汉子,一脸横肉,眼神像饿狼。
他旁边,赫然就是拄着拐杖、一脸阴沉的林老拐!还有赵金花和林大壮!
赵金花正指着村子,对着那黑壮汉子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一脸谄媚又带着怨毒。
“吴老哥!别来无恙啊!”林老拐拄着拐,往前挪了两步,声音带着假惺惺的笑意,“风沙太大,我们跟队伍走散了,差点死路上!多亏遇上了黑熊大哥,仗义,收留了我们!”
那叫黑熊的壮汉冷哼一声,声如破锣:“少废话!姓吴的,听说你们村有粮?还有能救庄稼的神水?识相的,把粮和水都交出来!还有那个会配神水的丫头!不然……”他掂了掂手里碗口粗的木棒,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吴里正站在村民前面,强自镇定:“黑熊!粮,我们村自己都不够吃!哪来的余粮给你?至于神水,那是人家盏丫头祖传的方子,早就用完了!”
“放屁!”赵金花尖声叫起来,“吴里正,你别想糊弄人!林盏那死丫头邪门着呢!路上就能‘捡’到粮!到了你们村,又能‘找’到神水!她肯定藏着好东西!说不定那神水就是她偷了我们的祖传宝贝!”
她颠倒黑白,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就是!”林大壮也挥舞着拳头帮腔,“我亲眼看见她鬼鬼祟祟的!把宝贝交出来!”
黑熊贪婪的目光扫过村子,又盯向吴里正:“老子没工夫跟你们磨牙!交粮,交水,交人!否则,血洗了你们这破村子!”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靠山村的男人们虽然拿着家伙,但看着对方人多势众,尤其那黑熊的块头,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惧色。
“跟他们拼了!”栓子红着眼吼道。
“拼?你们拿什么拼?”黑熊狞笑着,举起木棒,“给我……”
“等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我推开土屋的门,走了出来。娘想拉我,没拉住。
“盏丫头!你出来干什么!回去!”吴里正急道。
我走到吴里正身边,面对着黑熊和林老拐一家。
林老拐看到我,眼神阴鸷。赵金花则像毒蛇一样盯着我。林大壮更是跃跃欲试。
黑熊上下打量着我,眼神轻蔑:“你就是那个会配神水的丫头?长得倒还齐整。乖乖跟我们走,把方子交出来,饶你不死!”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神水的方子,我有。”我平静地说。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吴里正他们惊愕地看着我。
黑熊和林老拐一家则露出狂喜。
“但是,”我话锋一转,指着林老拐一家,“这方子,是我家的祖传之秘。二叔二婶,你们伙同外人来抢自家侄女的传家宝,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我直接把矛盾挑明。
林老拐脸色一变。
赵金花跳脚骂道:“放屁!什么你家祖传!那分明……”
“分明什么?”我打断她,声音陡然提高,“二婶,你敢对天发誓,那方子是你家的?你敢说,当初分家的时候,我爹没给你们一份差不多的?是你们自己不当回事,弄丢了!现在看我靠着它活命,又想来抢?还勾结外人来害同村乡亲?你们还是人吗!”
我掷地有声,把屎盆子先扣回去。
靠山村的村民们看向林老拐一家的眼神,顿时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原来是这样!”
“呸!吃里扒外的东西!”
“连亲侄女都坑!”
林老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赵金花气得浑身发抖,一时竟说不出话。
黑熊不耐烦了:“老子管你们谁家的!方子交出来!粮交出来!”
“方子可以给你。”我看着黑熊,语出惊人。
“盏丫头!”吴里正急了。
我对他使了个眼色,继续对黑熊说:“但我有个条件。”
“说!”黑熊眯起眼。
“神水配制,需要一种特殊的‘药引子’,只有我知道在哪找。”我指了指后山的方向,“而且,那地方一次只能取一点,取多了,山神会发怒,神水也会失效。你们想要方子,可以。但必须保证我们靠山村的安全!而且,每次取‘药引子’,你们只能派一个人跟着我,不能带武器。拿到‘药引子’,配好神水,分你们一份。”
我这是在赌。
赌黑熊他们更想要能“生粮”的神水,而不是眼前这点抢了就没了的口粮。
赌他们对未知“山神”的敬畏。
也赌他们内部的贪婪——谁不想独占跟着取“药引子”的美差?
果然,黑熊和他身后的流民都犹豫了。
神水的“神奇”,他们大概听林老拐吹嘘过。
硬抢村子,就算能成,自己这边肯定也要死伤。
如果能长期拿到神水……诱惑太大了。
“黑熊大哥!别信她!这丫头鬼得很!”赵金花尖叫。
“你闭嘴!”黑熊烦躁地吼了她一声,盯着我,“你说的是真的?一次只能取一点?”
“千真万确。”我一脸坦然,“你可以问问二叔二婶,当初我爹是不是也这么交代的?是不是说贪心多取,必遭反噬?他们就是因为贪心,才把祖传的宝贝弄丢了!”
我再次把话头引向林老拐。
林老拐脸色铁青,在众人目光下,不得不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黑熊和他身后的几个小头目低声商量起来。
最终,贪婪压倒了凶性。
“好!”黑熊一挥手,“老子信你一回!不过,要是敢耍花样……”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凶残。
“不敢。”我垂下眼。
“明天一早,我亲自跟你去取‘药引子’!”黑熊一锤定音。
一场迫在眉睫的血战,暂时化解了。
靠山村的村民们松了口气,但看我的眼神更加复杂。
吴里正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盏丫头,你糊涂啊!那方子怎么能给……”
“吴叔,”我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方子在我脑子里,他们抢不走。给他们配的‘神水’,我自有办法。先稳住他们,保住村子要紧。后山地形复杂,我有办法脱身。”
吴里正看着我坚定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唉,你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千万小心!”
(九)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黑熊果然只身一人,腰里别着把柴刀(他坚持要带防身),跟我进了后山。
林老拐一家想跟来,被黑熊一句“滚蛋”骂了回去。
山路崎岖。
黑熊警惕地看着四周,不时催促:“快点!磨蹭什么!”
“就在前面那个山坳里。”我指着昨天埋瓶子的方向。
走到那个天然石洞附近,我停下脚步。
“药引子就在里面。”我指着洞口,“一次只能取一小瓶。你在这等着,我进去取。”
黑熊狐疑地看着黑黢黢的石洞,又看看我:“不行!老子跟你一起进去!”
“黑熊大哥,”我面露“难色”,“不是我不让你进。祖训说了,取药引子时,外人靠近,会惊扰山神,药引子就不灵了!昨天你也看到了,那神水确实有效。要是因为你不守规矩,山神发怒,取不到药引子,或者配出的神水失效,你可别怪我!”
我搬出虚无缥缈的“山神”和实实在在的“神效”来压他。
黑熊果然犹豫了。
他既怕我耍花样,又怕真得罪了“山神”,拿不到神水。
“你快点!老子就在这盯着!”他最终妥协,站在洞口几米外,手按在柴刀柄上,死死盯着洞口。
“好。”我应了一声,弯腰钻进了石洞。
石洞不深,里面很暗。
我背对着洞口,迅速从空间里取出一瓶之前“库存”的“促生营养液”,故意弄得瓶子沾满泥土,然后假装从洞底深处挖出来。
“拿到了!”我举起瓶子,退了出来。
黑熊看到瓶子,眼睛一亮,一把抢过去,晃了晃:“就这么点?”
“一次只能取这么多。”我认真地说,“够配一桶神水了。下次再取,要等七天,山神赐福要时间。”
黑熊将信将疑,但看着到手的“药引子”,还是哼了一声:“行,回去配水!要是没用,老子扒了你的皮!”
回到村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如法炮制。
用浑浊的井水稀释营养液,再加入大量草木灰搅拌,配出满满一大桶气味刺鼻的“神水”。
黑熊迫不及待地舀了一瓢,就要往嘴里灌!
“不能喝!”我急忙阻止,“黑熊大哥!这是浇地的神水!不是喝的!喝了会中毒!会死人的!”
黑熊吓了一跳,赶紧把瓢放下,狐疑道:“真的?”
“千真万确!”我指着那桶颜色气味都诡异的液体,“这是给庄稼续命的,人喝了,轻则上吐下泻,重则肠穿肚烂!你不信,可以问问二婶他们,当初我爹是不是这么交代的?”
赵金花被我点名,又看到黑熊凶狠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点头:“是……是不能喝……”
黑熊这才悻悻作罢,但看着那桶“神水”,又看看我,眼神依旧不善。
“水给你们了,方子也给了(我胡乱说了几样常见的野草名字混淆视听),可以走了吧?”吴里正冷着脸下逐客令。
黑熊掂量着手里那瓶“药引子”,又看看一大桶“神水”,再看看靠山村严阵以待的村民。
最终,贪婪占了上风。
他大概想着有了这“药引子”和“方子”,自己也能配出神水,找块地当土皇帝。
“哼!算你们识相!”黑熊一挥手,“我们走!”
流民们抬着那桶“神水”,簇拥着黑熊和林老拐一家,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靠山村。
看着他们消失在远方,所有人才彻底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盏丫头,多亏你了!”吴里正心有余悸。
“那‘神水’……”栓子欲言又止。
“放心,”我低声道,“他们配不出来的。没有‘药引子’,那方子就是一堆草灰。而且那桶水,放几天就臭了,浇地也没用。”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娘紧紧握住我的手,手心全是汗。
一场大祸,总算暂时消弭。
靠山村恢复了平静,甚至因为齐心协力度过了这次危机,村民们的关系更紧密了。
坡地里的庄稼,在我的“神水”(继续偷渡稀释营养液)加持下,竟然顽强地抽穗了!
虽然穗子不大,但在赤地千里的大旱之年,这简直是奇迹!
整个村子都洋溢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喜悦。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意渐浓。
这天,去邻村换盐的栓子哥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永州!永州开城门了!官府设了大粥棚!听说还分地安置流民!就在北边一百多里!”
(十)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点燃了整个靠山村!
永州!粥棚!分地!
这三个词,对于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太久的人们来说,无异于天堂的召唤。
“真的?栓子,消息可靠吗?”吴里正激动得胡子直抖。
“可靠!千真万确!”栓子拍着胸脯,“隔壁村有人刚从那边回来!亲眼所见!粥棚的粥,插筷子不倒!官府还登记造册,按人头分荒地,三年不纳粮!”
插筷子不倒!
光是想象那稠厚的粥,就让人口水直流。
三年不纳粮的荒地,更是安身立命的希望!
“走!咱们去永州!”刘老汉第一个喊出来。
“对!去永州!”
“有活路了!”
群情激昂。
吴里正也是当机立断:“好!大家回去收拾!能带的都带上!明天一早,出发去永州!”
整个靠山村都动了起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干劲。
我们一家也不例外。
娘把最后一点小米仔细包好。
穗穗小心地收好我们仅有的几件破衣服。
我抱着烧退后精神好多了的珩儿,看着这片给了我们短暂庇护的土地,心中百感交集。
空间仓库里的粮食,已经消耗了大半。
那堆复合肥和剩下的几瓶营养液,成了我们最大的依仗,也是秘密。
去永州,意味着新的开始。
也意味着,我们终于可以摆脱这无尽的逃荒路,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
靠山村十几户人家,男女老少几十口人,推着板车,挑着担子,扶老携幼,踏上了通往永州的最后一段路。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憧憬。
路,依旧难走。
但希望在前,脚步仿佛都轻快了许多。
走了七八天,离永州越来越近。
路上遇到的逃荒者也越来越多,方向都和我们一致——永州!
大家互相打听着消息,分享着关于永州粥棚和分地的种种传闻,疲惫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期盼。
这天中午,我们在一处废弃的茶寮歇脚。
茶寮的土墙已经倒塌了大半,只剩几根柱子撑着个破草棚顶。
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下,啃着干硬的杂粮饼子。
娘拿出水囊,小心地给珩儿喂水。
我靠在断墙边,看着路上络绎不绝、形容枯槁却眼神热切的逃荒人群。
忽然,一个熟悉又刺耳的声音钻进耳朵。
“……呸!什么神水!全是骗人的!那死丫头给的方子屁用没有!那桶水第二天就臭了!黑熊大哥差点没扒了我们的皮!”
是赵金花!
我心头一凛,循声望去。
只见茶寮另一头的角落里,蜷缩着几个人影。
正是林老拐一家!
他们比之前更加狼狈,林老拐的拐杖断了半截,用布条缠着。赵金花头发像枯草,脸上还有淤青。林大壮也蔫头耷脑,没了以前的凶悍。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我们。
赵金花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过来。
林老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林大壮则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似乎对黑熊的“扒皮”还心有余悸。
他们怎么还活着?还走到了这里?
看来黑熊抢了“神水”和“方子”后,发现没用,迁怒于他们,但最终也没真杀了他们,大概是觉得不值当,或者他们自己找机会逃了。
吴里正他们也看到了林老拐一家,脸色都不太好看。
栓子更是握紧了拳头。
“盏丫头,是那家白眼狼!”穗穗紧张地抓住我的胳膊。
娘把珩儿抱紧了些,警惕地看着那边。
赵金花似乎想冲过来骂,被林老拐死死拉住。
林老拐阴毒地看了我们一眼,压低声音对赵金花说了句什么。
赵金花不甘心地瞪了我们一眼,扭过头去。
一场无声的对峙。
休息过后,靠山村的队伍继续上路。
我注意到,林老拐一家也远远地跟在了我们后面,像甩不掉的影子。
“吴叔,他们跟着我们。”我低声对吴里正说。
吴里正回头看了一眼,冷哼一声:“跟着就跟着吧,大路朝天。到了永州城,自有官府安置。谅他们也不敢再耍花样!大家伙儿互相照应着点,看好东西!”
接下来的路程,林老拐一家果然一直不远不近地吊在我们队伍后面。
他们不敢靠近,但那双怨毒的眼睛,始终如芒在背。
又走了两天。
永州城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青灰色的巨大轮廓,在秋日的阳光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却给人无比的安全感!
城门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都是等待入城安置的流民。
队伍虽长,却井然有序。
穿着皂衣的衙役(我注意到吴里正他们称呼为“差爷”)在维持秩序,分发着简单的号牌。
空气中,隐隐飘来米粥的香气!
“到了!我们到了!”人群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许多人喜极而泣。
我们靠山村的队伍,也排进了长龙里。
等待入城的时刻,既漫长,又充满期待。
终于轮到我们了。
一个面容严肃的文书坐在桌子后,头也不抬:“姓名,籍贯,原住地,家中几口人?有无特长?”
吴里正作为里正,上前一一回答。
当说到“林氏,柳娘,擅农事,其女林盏,通晓土肥培植之法”时,那文书终于抬起头,打量了我们一眼,尤其是在我和娘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哦?懂农事?”他提笔记下,语气缓和了些,“如今州府正鼓励开荒,懂农事的优先安置。拿着这个牌子,进城左转,去‘垦务司’登记,会有人带你们去看分的地。”
他递给我们一块写着号码的木牌。
“谢谢差爷!谢谢差爷!”吴里正连连道谢。
我们拿着牌子,随着人流涌进高大的城门。
城内景象,比外面好了许多。
虽然依旧能看到流民的踪影,但街道还算整洁,店铺也开着门,行人脸上虽带菜色,却少了那种濒死的绝望。
按照指引,我们找到“垦务司”。
又是一番登记、核验。
最终,一个年轻的吏员拿着册子出来:“靠山村吴德正,及所携流民十七户,共六十八口。划拨城西三十里外,河湾荒地一片。地契待开垦达标后发放。现在去粥棚领安置粮!”
河湾荒地!
虽然荒芜,但靠近水源!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们领到了每人一小袋粗粝的杂粮,作为第一天的口粮。
然后,就看到了那传说中的粥棚!
巨大的灶台支着几口大锅,锅里是翻滚着的、浓稠的粟米粥!
热气腾腾,米香四溢!
真的能插筷子不倒!
捧着热乎乎、沉甸甸的粥碗,感受着那烫手的温度。
娘哭了。
穗穗哭了。
连懵懂的珩儿,都咧开嘴笑了。
我喝下第一口滚烫的米粥,那粗糙的口感滑过喉咙,暖流涌遍全身。
逃荒路上所有的苦难、恐惧、挣扎,仿佛都被这口热粥熨帖了。
我们,活下来了。
(十一)
河湾荒地,名副其实。
一片开阔的河滩地,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和灌木,靠近一条水流平缓的小河。
地是荒的,但土是湿润的,带着河泥的腥气。
“好地啊!”娘蹲下身,抓起一把黑褐色的泥土,用力一攥,泥土成团而不散开,“是淤土!肥力足!就是草根多,开出来费点功夫!”
吴里正和其他村民也兴奋地打量着这片属于他们的希望之地。
“费功夫怕啥!有的是力气!”
“有水!有肥土!老天爷开眼啊!”
大家立刻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男人们挥舞着借来的锄头、镰刀(官府提供简陋农具租赁),砍伐灌木,清除杂草。
女人们则负责将割下的草堆成堆,或搬运石头。
我和娘成了最忙的人。
娘指挥着大家如何规划地块,哪里适合挖排水沟,哪里适合堆肥沤粪。
我则负责“技术攻关”——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让这片生地变成熟田。
空间仓库,再次成了我的底气。
复合肥还剩不少。
有机肥也还有几袋。
最关键的是,那些写着“良种”的麻袋!
我趁人不备,偷偷将空间里的复合肥和有机肥,混入大家沤制的农家肥堆里。
又偷偷将一些颗粒饱满、明显优于这个时代品种的“良种”,替换了我们领到的少量劣质种子。
“盏丫头,你这沤肥的法子,好像格外有效?”负责堆肥的刘老汉惊奇地发现,他负责的肥堆温度升得特别快,气味也不那么冲了。
“可能……是这河湾地气好吧。”我含糊道。
至于种子发芽后那异常整齐健壮的苗情,更是让所有老把式啧啧称奇。
“神了!盏丫头,你这拌种的土方子真管用!”
我笑而不语,深藏功与名。
日子在忙碌和希望中飞逝。
我们砍来木头,割来茅草,在划定的宅基地上,搭起了简陋但能遮风挡雨的窝棚。
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栖身之所。
开垦出的土地上,麦苗(掺杂了我的“良种”)和耐寒的蔬菜(种子也是我“优化”过的),在秋日的阳光下舒展着嫩绿的叶片。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片,却绿得生机勃勃。
娘的脸上,终于有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穗穗带着珩儿在屋前空地上玩耍,笑声清脆。
阿树也分到了紧邻我们的一块地,他话不多,干活却拼命,像是要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土地上。
靠山村俨然成了一个充满干劲的小型拓荒村落。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并未完全消失。
林老拐一家,果然也被安置在了河湾荒地,离我们不算太远。
他们分到的地更偏,土质也更差些。
每次在河边取水,或者去领官府偶尔发放的救济粮时,总能撞见赵金花那怨毒又嫉妒的眼神。
林老拐则总是阴沉着脸,拄着那半截拐杖,远远地看着我们这边长势良好的庄稼,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大壮倒是蔫了不少,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我,眼神躲闪,似乎还带着点后怕。
“盏丫头,小心点那家子,狗改不了吃屎。”吴里正私下提醒我。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
我不怕他们明着来,就怕他们暗地里使坏。
尤其是我们的庄稼长得太好,太显眼了。
果然,担心成了现实。
一天清晨,天还没大亮。
穗穗带着珩儿去屋后挖野菜,突然尖叫起来:“姐!娘!不好了!我们的麦子!麦子被人踩了!”
我和娘冲过去一看。
只见我们开垦出的那块最好的麦地,靠近边缘的地方,被人用脚故意踩踏过!
十几棵已经抽穗、眼看就要灌浆的麦苗,被拦腰踩断,倒伏在泥里!
穗穗气得直哭:“谁干的!这么缺德!”
娘心疼得直哆嗦:“这……这眼看就能收点麦子了呀!作孽啊!”
我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些被踩踏的痕迹。
脚印杂乱,但其中一个脚印特别深,边缘模糊,像是拖着脚走路留下的……
林老拐!
我猛地站起身,看向林老拐家窝棚的方向,眼神冰冷。
“盏儿,别冲动!”娘拉住我,“没凭没据的……”
“娘,放心,我不冲动。”我拍了拍娘的手。
忍气吞声,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必须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十二)
我没有立刻去找林老拐算账。
白天,我像没事人一样,照常下地干活,甚至和路过的赵金花还“客气”地点了点头。
赵金花眼神闪烁,带着点心虚和得意。
晚上,夜深人静。
我悄悄起身,溜出了窝棚。
没有去林老拐家,而是直奔村后那片茂密的芦苇荡。
那里靠近河边,泥沼遍布,晚上很少有人去。
我在芦苇荡深处,选了一小块潮湿的泥地。
然后,从空间仓库里,抓了一大把复合肥颗粒!
不是那种稀释了给人“治病”的微量。
而是实打实、高浓度的化肥!
我把这些灰白色的颗粒,均匀地撒在这块泥地上,又用脚浅浅地踩进泥里,再盖上一层薄薄的浮土和枯叶。
做完这一切,我迅速离开。
第二天,我“无意”间在开荒时,当着几个村民的面,“发现”了这片撒了化肥的泥地。
“咦?这地方的草怎么长得这么旺?绿得发黑!”我故作惊奇地指着那片明显比周围茂盛青翠许多的野草。
栓子哥凑过来一看:“嚯!是邪门!比咱地里上过肥的苗还精神!”
“这底下……怕不是有啥宝贝?”我蹲下身,用手扒拉了几下浮土,露出了下面颜色略深的泥土(化肥溶解了一点进去),“你们看这土,颜色都不一样!闻着……还有点怪味?”
刘老汉也来了兴趣,抓了一把土闻了闻,皱起眉:“是有股子冲味儿……像……像盏丫头你以前配的那种‘神水’味儿?”
“难道……这地底下有矿?”栓子哥脑洞大开。
“神土?”另一个村民也猜测。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了。
很快,吴里正和不少村民都跑来看这片“神土”。
“怪事!真是怪事!”吴里正啧啧称奇。
“说不定真是山神赐福,落到咱们这儿了!”有人开始迷信。
我适时地“提醒”:“这土看着是好,但不知道能不能种东西?要不……挖点回去试试?”
“对!挖点回去!”栓子哥立刻响应。
在众人的注视下,刘老汉小心翼翼地用锄头挖了几块带着“神土”的泥块,用破布包好。
我把这些泥块带回去,掺在普通土里,种上几棵白菜苗。
结果可想而知。
在超高浓度化肥的催生下,那几棵白菜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叶片肥厚油绿得吓人!
“神了!真神了!”围观的村民们都惊呆了。
“神土”的名声,彻底在河湾荒地传开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村后芦苇荡里有一小块被山神赐福过的“神土”,能催生万物!
自然,这个消息也传到了林老拐一家耳朵里。
赵金花那贪婪的目光,几乎要烧起来。
林老拐阴沉的眼神里,也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我冷眼看着。
鱼饵,已经撒下了。
就等鱼儿上钩。
果然,没过两天。
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
我躺在窝棚里,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耳朵却竖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万籁俱寂中,远处芦苇荡的方向,传来极其轻微、像是有人蹑手蹑脚踩在枯枝上的声音。
还有压抑着的、粗重的喘息声。
来了!
我悄悄起身,没有惊动熟睡的娘和弟妹。
摸到窝棚门口,借着星光,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正扛着锄头和麻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芦苇荡深处摸去。
看那身形,正是林老拐和赵金花!林大壮没来,估计是放风。
我无声地冷笑。
跟了上去,保持距离,藏在茂密的芦苇丛后。
只见那两人摸到了我“加工”过的那片泥地旁。
“是这儿!就是这儿!”赵金花压抑着兴奋的声音响起,“快挖!多挖点!把这块地皮都挖走!”
林老拐也喘着粗气:“小声点!快点挖!这‘神土’挖回去,咱家地里的苗子也能长得跟林盏那死丫头家一样好!”
两人挥起锄头,迫不及待地刨向那片撒满了高浓度化肥的泥地!
泥土被翻起,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们挖得又急又狠,生怕被人发现。
很快,就挖了一大麻袋黑乎乎的泥块。
“够了够了!快走!”赵金花催促着。
两人合力抬起沉甸甸的麻袋,转身就想溜。
就在这时!
“啊——!”赵金花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猛地丢开麻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手和脸!
“痒!痒死我了!好痛!我的脸!”她声音都变了调,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紧接着,林老拐也闷哼一声,手里的锄头咣当掉在地上,他也开始拼命抓挠自己的手臂和脖子!
“怎么回事?这土……这土咬人!”林老拐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和痛苦。
“是山神!山神发怒了!”赵金花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快跑!快跑啊!”
两人再也顾不得那袋“神土”,像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冲出芦苇荡,一路惨叫着朝自家窝棚狂奔而去。
我躲在芦苇丛后,冷冷地看着他们的狼狈背影。
高浓度的化肥颗粒接触皮肤,加上他们刚才挖土时动作剧烈,汗水浸湿,很容易引起接触性皮炎,又痒又痛,起红疹水泡,够他们受一阵子的。
而且,这“神土咬人”、“山神发怒”的恐怖印象,会深深烙在他们心里。
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打歪主意!
第二天,河湾荒地就传开了。
林老拐和赵金花半夜去偷挖“神土”,结果遭了报应,被“神土”咬了,两人脸上、手上都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水泡,又痒又痛,惨不忍睹,躲在窝棚里不敢见人。
村民们议论纷纷,都说他们是贪心不足,触怒了山神。
连吴里正都摇头叹气:“该!报应!”
林老拐一家,彻底成了河湾荒地的笑柄和反面教材。
经此一事,他们彻底消停了。
看到我们,远远就躲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忌惮。
(十三)
深秋的风,带来了丰收的气息。
河湾荒地上,一片忙碌而喜悦的景象。
虽然只是第一年开荒,收成有限,但那一垄垄金黄的麦穗(大部分是我的“良种”),一畦畦翠绿的蔬菜,看在经历了大灾大荒的人们眼里,就是无价的珍宝!
开镰了!
镰刀划过麦秆,发出沙沙的轻响。
沉甸甸的麦穗被捆扎起来,堆成小小的麦垛。
虽然每一捆都那么珍贵,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我们家的麦子,因为底肥足(偷掺了复合肥和有机肥),加上“良种”,长势最好,穗大粒饱。
娘小心翼翼地把最好的麦粒单独收好,说要留着做明年的种子。
穗穗带着珩儿,在收割后的麦茬地里捡拾遗落的麦穗,像两只快乐的小鸟。
阿树也收获了自己开垦土地上的第一捧粮食,他捧着一小碗新打下来的麦粒,送到我们窝棚前,黝黑的脸上是腼腆的笑:“盏姐,柳婶,尝尝新麦。”
娘推辞不过,收下了,回赠给他一碗我们新腌的咸菜。
邻里之间,互助的情谊在悄然生长。
打下粮食,交了官府规定的少量“开荒义粮”(象征性的),剩下的,就是自己的口粮了!
家家户户都飘起了久违的、真正属于粮食的香气。
新麦磨的面,蒸出来的窝头,带着天然的麦香,粗糙却无比踏实。
空间仓库里的粮食,终于可以彻底封存,作为最后的储备。
看着娘把新磨的面粉仔细收进陶罐,看着穗穗啃着窝头满足的笑容,看着珩儿拿着小木棍在院子里追鸡撵狗(吴里正家送的小鸡仔),我靠在门框上,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踏实。
逃荒路上的颠沛流离、生死挣扎,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一场噩梦。
冬天来了。
北方的冬天,寒冷而漫长。
但我们有了遮风挡雪的窝棚(后来大家合力用土坯加固了),有了储备的粮食和咸菜,甚至娘还用攒下的碎布头给每人缝了顶厚厚的棉帽。
窝棚里烧着土炕,暖烘烘的。
窗外寒风呼啸,屋里却是一片温暖安宁。
娘在灯下缝补着冬衣。
穗穗教珩儿认简单的字。
我则盘算着开春的计划。
空间仓库里的复合肥和剩下的“营养液”不多了,得省着用。
但那些“良种”还有很多。
开春,我要把剩下的好种子,分给靠得住的乡亲,比如吴里正、栓子哥、刘老汉他们,让大家的地都能多收点。
还有那几袋“有机肥”,可以教大家堆肥沤肥的法子……
日子有奔头。
冬去春来。
河湾荒地再次焕发生机。
冰雪消融,小河欢唱。
翻耕过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的芬芳。
我把精心挑选、用空间“营养液”稀释液浸泡过的“良种”,分给了吴里正、栓子哥、刘老汉等几户人家。
“盏丫头,这……这太金贵了!”吴里正捧着饱满的麦种,手都在抖。
“吴叔,拿着吧。”我笑着说,“好种子大家一起用,收成好了,咱们河湾荒地才能越来越好。我还指望您带着大家把日子过红火呢。”
栓子哥和刘老汉他们也感激不已。
娘更是毫无保留地把她的种地经验传授给大家,怎么间苗,怎么除草,怎么防虫。
河湾荒地,这个由逃荒者建立起来的小小村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和希望。
庄稼苗破土而出,绿油油一片,长势喜人。
远远超过其他安置点的庄稼。
连负责巡查安置点的官府小吏都惊动了,特意来查看,啧啧称奇,还上报了州府。
据说州府大人很重视,准备把河湾荒地当成开荒安置的典范,可能会减免些赋税。
消息传来,整个河湾荒地都沸腾了!
日子,像田里的禾苗,一天天拔节生长。
安稳,踏实。
又是一个傍晚。
夕阳的余晖洒在绿油油的田地上,泛着金色的光晕。
我拎着水桶,从河边打水回来。
远远地,看见我们家新盖的土坯房(开春后大家帮忙盖的)炊烟袅袅。
穗穗在门口喂鸡。
珩儿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阿树后面,阿树正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手里还拎着一串用草绳穿起来的蚂蚱,逗得珩儿咯咯直笑。
娘站在院门口,朝我这边张望。
看到我,她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朝我招招手。
“盏儿,回来啦?饭快好了!”
晚风吹过,带着青苗的气息和家的饭香。
我加快了脚步。
朝着炊烟,朝着那温暖的灯火,走去。
那条漫长的、沾满血泪和黄土的逃荒路,终于被我们一家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尽头。
前方,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