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得像婉婉是你的福气。"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在姜沅心头反复割锯。她蜷缩在相府最偏远的冷院角落,十指深深掐入掌心。寒冬腊月,她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棉衣,冻得嘴唇发紫。
"夫人说了,就因为你这张脸,太子殿下才多看了你几眼,真当自己是什么金贵人儿了?"管事嬷嬷朝地上啐了一口,将半碗冷饭放在门边,"吃吧,别饿死了,晦气。"
姜沅没有动。她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了——姜萍送来的那碗药里有什么,她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临死前还能知道这样一个可笑又可悲的真相。
原来她这一生的不幸,都源于长得像皇帝年少时早逝的白月光,那个传说中的"婉婉"。
"咳咳..."姜沅咳出一口血,眼前浮现出前世种种——及笄礼上被继母设计当众出丑;被迫嫁给残暴的安国公世子;被太子强夺入府却转眼失宠;最后被嫉妒成狂的庶妹姜萍毒杀...
"若有来世..."姜沅艰难地抬起手,接住窗外飘进的一片雪花,"我定要让你们知道,这张脸是你们的噩梦..."
雪花在她掌心融化,姜沅的意识也随之消散。
"姑娘!姑娘醒醒!及笄礼要迟了!"
姜沅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知夏焦急的脸。她一时恍惚——知夏不是五年前就被继母发卖出府了吗?
"今儿是姑娘的大日子,夫人已经派人来催了三回了。"知夏手脚麻利地端来热水,"萍姑娘都打扮好了,正在前厅待客呢。"
姜沅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她扑到铜镜前,镜中是一张略显稚嫩却难掩绝色的脸——这是她十五岁时的模样!
她重生了!回到了五年前及笄礼这天!
"知夏,现在是什么时辰?"姜沅声音发颤。
"巳时三刻了,姑娘。"知夏忧心忡忡,"您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姜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前世这天,她听信继母王氏"女子当以德不以色示人"的鬼话,素面朝天出席及笄礼,被盛装打扮的姜萍抢尽风头,从此落下个"木头美人"的名声。
"把我那套天水碧的襦裙拿出来。"姜沅突然道,"还有外祖母送的那套红宝石头面。"
知夏一愣:"可夫人说..."
"快去。"姜沅眼神凌厉得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女,"再请陈嬷嬷来给我梳头,要惊鹄髻。"
两个时辰后,姜沅站在铜镜前,几乎认不出自己。惊鹄髻将她的鹅蛋脸衬得越发精致,天水碧的衣裙更显得肤若凝脂。最妙的是额间那点朱砂,将她与婉婉相似的眉眼勾勒得越发楚楚动人。
"姑娘今天真好看..."知夏看呆了。
姜沅唇角微勾。前世她直到入宫才从老宫女口中得知,自己与那位早逝的婉婉姑娘有七分相似,尤其是眉间一点朱砂,简直如出一辙。
"走吧,该我们出场了。"姜沅拢了拢衣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及笄礼在相府正厅举行。姜沅踏入厅门时,原本热闹的场面突然一静。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有惊艳,有诧异,还有几道来自角落的锐利视线——姜沅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皇室安插在各大臣府中的眼线。
"沅儿来了。"继母王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怎么打扮得这般...隆重?"
姜沅福身行礼,声音清亮:"回母亲,女儿想着及笄是女子一生大事,不敢怠慢。"
她眼角余光扫到姜萍扭曲的表情——这位庶妹今天穿了一身桃红,头上珠翠乱晃,活像个行走的首饰架子。在姜沅清丽脱俗的对比下,显得格外艳俗。
"相爷好福气,两位千金都是美人胚子。"有夫人笑着打圆场。
姜沅垂眸掩去冷笑。前世这位夫人可是当众说她"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及笄礼开始,姜沅一举一动端庄优雅,与前世那个畏手畏脚的自己判若两人。当赞者为她插上最后一支金簪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太子殿下到!"
满堂哗然。太子周景文竟亲自来参加一个臣女及笄礼?姜沅心头一跳,随即了然——看来皇室眼线已经将消息传回去了。
周景文一身月白锦袍,俊朗非凡。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姜沅,递上一个精美锦盒:"听闻姜小姐及笄,特来道贺。"
姜沅故作惶恐地行礼,却在低头瞬间瞥见周景文眼中那抹狂热——和前世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时一模一样。只是当时她不懂,现在却明白了:那是对着一张相似的脸,追忆另一个人的痴狂。
"臣女何德何能..."姜沅声音微颤,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丝羞怯。
"姜小姐不必谦虚。"周景文亲手扶起她,指尖在她腕间多停留了一瞬,"本宫一见姜小姐就觉得...格外亲切。"
姜沅强忍恶心,脸上飞起两片红晕。余光里,姜萍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继母王氏也险些捏碎了手中茶盏。
礼成后是宴席。按照惯例,及笄的女子要展示才艺。前世姜沅弹了一曲古琴,平平无奇。这次她早有准备。
"臣女献丑,跳一支《霓裳》。"姜沅轻声道。
乐起,她舒展衣袖,翩然起舞。这不是普通的《霓裳》舞,而是她前世在冷宫中,从一个老嬷嬷那里学来的特殊版本——据说,这是当年婉婉最爱的舞。
果然,周景文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他死死盯着姜沅,仿佛看到了鬼魂。
一舞终了,满堂喝彩。姜沅微微喘息,额间朱砂更显鲜艳。她知道,今日之后,"酷似婉婉的姜家女"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该听到的人耳中。
"姜小姐这舞..."周景文声音发紧,"是从何处学来?"
姜沅天真地眨眨眼:"回殿下,是臣女梦中所得。每每起舞,总觉得有人在教臣女呢。"
周景文脸色大变,姜沅心中冷笑——鱼儿上钩了。
宴席散后,姜沅被叫到父亲书房。姜相爷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向来不起眼的嫡女:"今日太子对你格外青睐,你..."
"父亲放心,女儿明白分寸。"姜沅乖巧道,"只是太子殿下仁厚,对臣子之女多有照拂罢了。"
姜相爷沉吟片刻:"你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姜沅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女儿长大了。"
回到闺房,姜沅遣退下人,独自站在窗前。月光如水,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脸。
"婉婉..."她低声道,"从今天起,这张脸就是我的武器。"
窗外树影婆娑,仿佛在回应她的誓言。姜沅知道,属于她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姜沅已经站在相府最偏僻的西角门前。她裹着一件素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白皙的下巴。
"姑娘,人带来了。"知夏压低声音,从身后领出一个瘦削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淤青,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警惕地看着姜沅,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小兽。
姜沅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子,少年眼睛一亮,却又更加警惕:"小姐要我做什么?先说清楚,杀人放火我可不干。"
"张洵,十四岁,父亲早亡,母亲病重,曾在城南李记绸缎庄做学徒,因得罪掌柜被赶出来,对不对?"姜沅不紧不慢地说道。
少年脸色大变:"你调查我?"
姜沅轻笑一声。前世记忆里,这个现在落魄不堪的少年,五年后会成为京城最年轻的商业奇才,掌握南北六条商路。可惜后来被太子收买,成了对付她的一枚棋子。
"我给你两个选择。"姜沅伸出两根手指,"一,拿这十两银子给你母亲治病,然后继续在街头混日子。二,跟我合作,我出钱供你母亲养病,你帮我做事。日后赚的钱,三七分账。"
"你出本钱,却只拿七成?"张洵狐疑地眯起眼,"有什么陷阱?"
"因为我拿七成是暂时的。"姜沅笑得像只狐狸,"等你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我们再重新谈分成。"
张洵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问:"为什么选我?"
"我听说你能把一钱银子的丝绸卖出一两银子的价钱。"姜沅压低声音,"我需要这种本事。"
一刻钟后,张洵揣着银子和一封信离开了。信是给回春堂大夫的,上面要求用最好的药治疗张母。知夏不解地看着自家小姐:"姑娘为何对一个小混混如此看重?"
姜沅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有些人现在是小混混,将来可能是大人物。关键在于..."她转身往回走,"谁能先看出他们的价值。"
回到闺房,姜沅从妆匣底层取出一张名单,在"张洵"的名字旁打了个勾。名单上还有十几个名字,都是她根据前世记忆整理的"潜力股"。
"李焕..."她的指尖停在下一个名字上。这个未来威震边关的大将军,现在应该还在城郊武馆打杂。
"知夏,备车,我要去趟慈安寺。"
慈安寺在城东,而武馆在城西,知夏一脸困惑。姜沅没有解释——她当然不是真的去拜佛,而是要"偶遇"一位重要人物。
马车刚出府门,就被拦住了。姜萍带着丫鬟站在路中央,笑得假惺惺:"姐姐这是要去哪儿?母亲说了,未出阁的姑娘不能随便出门。"
姜沅掀开车帘,惊讶地发现姜萍今天竟然模仿她的打扮,也穿了身浅绿色衣裙,连发型都梳得相似。只是姜萍五官生得艳丽,这身清雅打扮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妹妹有所不知,是太子殿下邀我去慈安寺上香。"姜沅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要不,妹妹随我一同去?正好向殿下请个安。"
姜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当然不敢去——王氏早就警告过她,太子性情阴晴不定,贸然接近恐有危险。
"姐姐说笑了..."姜萍干笑着让开道路。
马车驶远后,知夏忍不住问:"姑娘,太子殿下真的..."
"当然没有。"姜沅轻笑,"但姜萍不敢赌。这招叫'借势',记好了。"
慈安寺香火鼎盛,姜沅捐了香油钱后,径直走向后山的听雨亭。那里视野开阔,能将山下官道尽收眼底。
"姑娘,咱们来这儿做什么?"知夏好奇地问。
"等一个人。"姜沅从包袱里取出一张古琴,"然后,弹一曲。"
日头渐高,官道上终于出现一队人马。为首的青年一身玄色锦袍,正是太子周景文。姜沅深吸一口气,指尖轻拨琴弦。
琴声悠扬,是一首名为《长相思》的冷门曲子。前世她入宫后才得知,这是婉婉生前最爱的曲子,周景文每每听到都会情绪失控。
果然,队伍在亭下停住了。周景文抬头望来,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睛:"亭中何人?"
姜沅故作惊慌地起身行礼:"臣女姜沅,不知殿下驾到,惊扰了。"
"姜小姐?"周景文声音陡然提高,"你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回殿下,是《长相思》。"姜沅怯生生道,"臣女梦中常听人吟唱,便试着谱成了琴曲。若有冒犯..."
"梦中?"周景文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亭来,"什么样的梦?"
姜沅后退半步,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少女的惶恐:"臣女不敢妄言...只是梦见一位白衣女子在梅树下吟唱..."
周景文脸色大变,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姜沅眼中泛起泪光,"她说'景文,我等你等得好苦'..."
太子如遭雷击,踉跄着松开了手。姜沅心中冷笑——婉婉死时周景文才十岁,哪来什么深情?不过是长大后听多了传言,把自己也骗进去了而已。
"明日宫中设宴,姜小姐务必前来。"周景文突然道,眼神狂热,"本宫会派人来接你。"
回府的马车上,知夏又惊又怕:"姑娘,您怎么敢..."
"知夏,记住。"姜沅轻声道,"在这世上,有时候最危险的棋,反而是最安全的。"
次日清晨,太子府的马车果然到了。王氏和姜萍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姜沅穿着一身素白绣银线的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梅花簪——活脱脱是传闻中婉婉的打扮。
"沅儿,宫中规矩多,你..."王氏还想"叮嘱"几句。
姜沅直接打断:"母亲放心,太子殿下派了嬷嬷来教导女儿。"她故意提高声音,"殿下说了,就喜欢女儿天真烂漫,不必太过拘礼。"
王氏的脸瞬间铁青。
宫中宴会比姜沅想象的还要盛大。她一下马车就被无数道目光包围,有好奇的,有嫉妒的,还有几道来自暗处的审视目光。
"姜小姐。"周景文亲自迎上来,"这边请。"
他领着姜沅穿过人群,直接来到主位附近。这下连姜沅都有些意外——这位置未免太显眼了。
"这位就是姜相的千金?果然名不虚传。"一位华服妇人笑道,眼中却满是审视,"听说姜小姐琴艺超群,不如为大家助兴一曲?"
姜沅认出这是淑妃林氏,前世害死婉婉的真凶,后来也是她一手促成姜沅入宫为妃,再设计让她失宠。
"臣女不敢当。"姜沅羞涩低头,"只是略通皮毛..."
"姜小姐过谦了。"周景文迫不及待道,"昨日那曲《长相思》..."
话一出口,满座皆惊。《长相思》是宫中禁忌,谁都知道它与婉婉的关系。姜沅假装没注意到四周骤变的气氛,天真地问:"殿下也喜欢这曲子吗?那臣女斗胆献丑了。"
琴声响起,殿内鸦雀无声。姜沅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刺在她身上,但她只是专注地抚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这把琴。
曲终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好一曲《长相思》。"
所有人慌忙跪地。姜沅心跳加速——皇帝竟然来了!这不在她的计划中。
"平身。"皇帝周昱走进来,目光直接落在姜沅身上,"你就是姜爱卿的女儿?"
姜沅不敢抬头:"回陛下,臣女姜沅。"
"抬起头来。"
姜沅缓缓抬头,与皇帝四目相对。周昱已经四十出头,但依然俊朗挺拔,只是眼角有了些许皱纹。他盯着姜沅的脸,瞳孔猛地收缩。
"像...太像了..."皇帝喃喃道,随即意识到失态,轻咳一声,"琴弹得不错。景文,好好招待姜小姐。"
说完,皇帝转身离去,但姜沅注意到,一个太监留了下来,站在角落阴影处。
宴会后半程,各路贵女轮番上阵,试图压过姜沅的风头。姜沅来者不拒,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都应对得滴水不漏。最精彩的是当一位郡主故意"失手"将酒洒在她裙子上时,姜沅不仅没有惊慌,反而即兴吟了一首咏白梅的诗,将污渍比作雪中落梅,赢得满堂喝彩。
"姜小姐好才情。"林淑妃笑得勉强,"不知师从何人?"
"回娘娘,臣女都是自学的。"姜沅羞涩道,"只是常做一梦,梦中有人教导..."
"哦?什么样的梦?"林淑妃眼中闪过一丝警觉。
姜沅正要回答,突然一声尖叫传来。众人回头,只见姜萍不知何时混了进来,此刻正狼狈地趴在地上——她本想从后面推姜沅出丑,却被姜沅提前察觉躲开,自己反而摔了个狗吃屎。
"这...这不是姜二小姐吗?"有人惊呼。
姜沅"慌忙"上前扶起妹妹:"萍儿你怎么来了?母亲知道吗?"
姜萍脸色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姜沅心中冷笑——前世姜萍就是在宫宴上这样让她出丑的,如今自食其果,真是报应不爽。
回府路上,姜沅闭目养神。今日收获远超预期——不仅引起了太子更深的兴趣,还意外得到了皇帝的关注。那个留在殿中的太监,分明是皇帝的心腹高公公。
"姑娘,今天太解气了!"知夏兴奋道,"您没看见二小姐那张脸..."
"别高兴得太早。"姜沅轻声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她掀开车帘,望向皇宫方向。月光下,巍峨的宫墙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姜沅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进入那堵高墙之内。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任人宰割。
圣旨到姜府那日,正值隆冬大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姜氏嫡女姜沅,淑慎性成,勤勉柔顺,着册封为昭仪,即日入宫..."
宣旨太监的声音在厅内回荡,姜沅跪在地上,指尖触及冰冷的地面。她不用抬头也能想象继母王氏和庶妹姜萍此刻的表情——那一定是嫉妒到扭曲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的精彩模样。
"臣女领旨,谢陛下隆恩。"姜沅双手接过圣旨,额头轻触那明黄的绢帛。
宣旨太监走后,姜府顿时炸开了锅。王氏一把抓住姜沅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用了什么妖法?区区一个五品官之女,怎能直接封为昭仪?这可是正三品的位份!"
姜沅轻轻抽回手,笑而不语。按照大周惯例,寻常官家女子入宫最多封个五品才人,而她一跃成为昭仪,确实前所未有。
"姐姐好本事。"姜萍阴阳怪气道,"只是不知陛下是看上姐姐哪一点?"
姜沅抚了抚自己的脸,意有所指:"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像婉婉?"
王氏母女脸色瞬间惨白。她们终于明白了——这张她们曾经嘲笑、欺辱的脸,如今成了姜沅最大的筹码。
入宫那日,雪停了,但寒意更甚。姜沅只带了知夏一人进宫,其余宫女太监都是内务府新派的。凤鸾春恩车从侧门入宫,一路行至萦碧宫。
"娘娘,这就是您的寝宫了。"领路的小太监恭敬道,"陛下特意吩咐,按婉..."
他猛地住口,惶恐地跪下。姜沅了然——这萦碧宫想必是仿照婉婉生前居所布置的。
"起来吧。"姜沅温和道,"替我谢过陛下美意。"
萦碧宫精致典雅,处处透着用心。姜沅步入内室,只见窗前放着一架古琴,与她在慈安亭弹的那把极为相似。琴旁的花瓶中,几枝白梅开得正好。
"娘娘,要更衣吗?"知夏小声问,"听说今晚陛下可能会..."
姜沅摇头:"不急。"她走到琴前,指尖轻抚琴弦,"先看看这宫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各宫"贺礼"便陆续送到。有淑妃林氏送的金丝蜜枣,德妃送的和田玉镯,贤妃送的苏绣屏风...姜沅命人一一收下,却暗自记下每件礼物的特征——前世在冷宫的那些年,她可没少见识后宫这些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夜幕降临,姜沅刚用过晚膳,外面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宫人们慌忙跪地,姜沅也快步走到殿门处行礼。一双明黄色龙纹靴停在她眼前。
"爱妃平身。"
皇帝的声音比姜沅想象的还要温和。她缓缓抬头,正对上一双深邃如渊的眼睛。周昱已过不惑之年,但岁月并未减损他的英俊,反而增添了几分威严。此刻他凝视着姜沅的脸,目光复杂难明。
"谢陛下。"姜沅轻声道。
周昱伸手扶起她,指尖在她腕间多停留了一瞬:"爱妃的手怎么这样凉?"
不等姜沅回答,他已解下自己的貂皮大氅披在她肩上。这举动让周围宫人全都低下头——天子御衣,岂可轻易予人?
"臣妾惶恐..."姜沅作势要跪。
周昱拦住她:"不必多礼。"他环视四周,"你们都退下吧,朕与昭仪说说话。"
待殿内只剩二人,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周昱走到琴前,轻轻拨动一根琴弦:"听说爱妃擅琴?"
"略通皮毛。"姜沅垂眸。
"为朕弹一曲吧。"周昱道,"就弹...那首《长相思》。"
姜沅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她端坐琴前,指尖轻抚琴弦。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她明显感觉到周昱的呼吸变得急促。
琴声如泣如诉,姜沅刻意模仿着前世老嬷嬷教她的指法——那是婉婉独有的弹奏方式。一曲终了,殿内静得可怕。
"婉婉..."周昱突然喃喃道,伸手抚上姜沅的脸。
姜沅没有躲闪,也没有迎合,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这目光似乎让周昱清醒过来,他猛地收回手:"朕失态了。"
"陛下情深义重,何来失态一说?"姜沅轻声道,"只是臣妾惶恐,恐不及婉婉姑娘万分之一。"
周昱凝视着她:"你怎知她叫婉婉?"
姜沅早料到有此一问:"臣妾入宫前,曾做过一个梦。梦中一位白衣女子自称婉婉,说要臣妾替她...好好陪伴陛下。"
这谎话编得荒唐,但人在情深处,最易自欺欺人。周昱眼中果然浮现痛色:"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姜沅声音更轻,"她走得太早,没能等到陛下兑现承诺。"
周昱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姜沅知道她戳中了要害——前世她曾听老宫女说过,婉婉死前,周昱曾许诺立她为后。
"陛下恕罪!"姜沅慌忙跪下,"臣妾胡言乱语..."
"不。"周昱扶起她,眼中竟有泪光,"你说得对,是朕...辜负了她。"
那夜,周昱留宿萦碧宫,却只是拥着姜沅说了一宿的话。姜沅靠在他怀中,听着这个九五之尊倾诉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心中只觉得讽刺至极。
次日清晨,周昱去上朝后,姜沅立刻唤来知夏:"去查查林淑妃今日的动向。"
知夏低声道:"姑娘为何特别关注淑妃?"
姜沅冷笑:"因为她是害死婉婉的真凶。"前世她在冷宫最后一年,曾遇到一个疯癫老宫女,那人原是婉婉贴身侍女,亲眼目睹林氏下毒的全过程。
"可是..."知夏不解,"这与姑娘有何干系?"
姜沅对镜理妆,镜中人眉眼如画:"因为只有揭开这个秘密,我才能真正安全。"她转向知夏,"记住,在这深宫里,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三日后,宫中设宴庆祝新岁。姜沅特意穿了一身素白,只在腰间系了条红色丝绦——据说这是婉婉生前最爱的打扮。果然,她一入场,林淑妃的脸色就变了。
"姜昭仪今日真是...别致。"林淑妃强笑道,"只是新年大喜,穿得未免太素净了些。"
姜沅浅笑:"臣妾觉得,淡极始知花更艳。娘娘以为呢?"
林淑妃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这时周昱驾到,众人行礼。姜沅注意到,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眼中满是复杂情绪。
宴席过半,林淑妃突然提议:"陛下,听闻姜昭仪舞姿超群,不如让她为大家助兴?"
周昱眉头微皱,刚要拒绝,姜沅却已起身:"臣妾愿献丑。"
她早有准备。当乐声响起,姜沅翩然起舞,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复刻了婉婉当年的舞姿——这是她从冷宫老嬷嬷那里学来的。果然,周昱的眼神渐渐变得恍惚,而林淑妃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
舞至高潮处,姜沅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周昱猛地站起:"爱妃怎么了?"
"臣妾没事..."姜沅勉强笑道,却"不小心"让袖中一物滑落——那是一块绣着梅花的手帕,角落有个小小的"婉"字。
林淑妃如见鬼魅,失声尖叫:"不可能!那块帕子明明已经..."
她突然住口,但为时已晚。周昱眼神陡然锐利:"淑妃认得这帕子?"
"臣妾...臣妾只是..."林淑妃语无伦次。
姜沅"虚弱"地捡起帕子:"这是臣妾在萦碧宫衣柜暗格中发现的,觉得精致,便带在身上..."
周昱脸色大变。他大步走到林淑妃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婉婉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满座哗然。林淑妃面如死灰,突然癫狂大笑:"是又如何?那个贱人凭什么得到陛下全部的爱?我伺候陛下这么多年..."
她话未说完,周昱已狠狠一记耳光将她打倒在地:"来人!把林氏拖下去,打入冷宫!"
宴会不欢而散。当夜,周昱来到萦碧宫,手中拿着一幅画卷。他展开给姜沅看:"这是婉婉。"
画中女子与姜沅有七分相似,但眉目间多了几分柔弱。姜沅轻叹:"婉婉姑娘真美。"
"你不生气吗?"周昱突然问,"朕把你当作她的替身。"
姜沅抬头,直视皇帝的眼睛:"陛下,臣妾只是姜沅。若您偶尔在臣妾身上看到婉婉姑娘的影子,那是臣妾的福分。"
这句回答堪称完美——既承认了相似,又强调了自我。周昱眼中闪过赞赏,随即是更深的愧疚:"朕不会负你。"
此后半年,姜沅地位水涨船高。林淑妃被废后,后宫无主,周昱竟让她这个入宫不久的昭仪协理六宫。姜沅利用这个机会,不动声色地培植自己的势力。
她资助寒门学子,建立女子书院,暗中扶持张洵的商业帝国和李焕的军中人脉。表面上看,她只是皇帝宠妃,实则已经织就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这日,周昱在御花园召见姜沅,开门见山道:"朕欲立你为后。"
姜沅早有预料,却不急着答应:"陛下,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臣妾若为后,必招致朝野非议。"姜沅轻声道,"陛下正值壮年,何必急于立后?不如...让臣妾做个特别的知己。"
周昱凝视她许久,突然笑了:"爱妃果然与众不同。好,朕依你。"
就这样,姜沅成了大周朝独一无二的"无冕之后"。她不要后位,却拥有比皇后更大的权力和自由。朝中大臣虽有人不满,却碍于皇帝宠爱,不敢多言。
一年后的上元节,姜沅站在皇宫最高的观星台上,俯瞰京城万家灯火。知夏匆匆走来,低声道:"娘娘,李将军和张公子都来信了。"
姜沅接过信笺,唇角微扬。李焕已在边关立下战功,升为副将;张洵则成了南北商路最大的幕后掌控者。这些都是她的棋子,也是她的保障。
"萍儿怎么样了?"姜沅突然问。
知夏抿嘴一笑:"二小姐被许给了西疆那个六十岁的藩王做续弦,听说整日以泪洗面呢。"
姜沅轻抚自己的脸,铜镜中映出她倾城的容颜:"这张脸,终于属于我了。"
回到寝宫,姜沅从枕下取出一幅画像——画中女子与婉婉毫无相似之处,却与姜沅有九分像。这是她从姜府密室偷出的生母画像。
"娘娘,这是..."知夏惊讶道。
姜沅将画像贴近心口:"这是我娘。"她轻声道,"也是婉婉的姐姐。"
知夏倒吸一口冷气。姜沅却笑了——原来她从来不是替身,而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个秘密,她将永远埋藏在心底。
窗外,新年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中,照亮了姜沅明艳的脸庞。这一世,她不再是任何人的棋子,而是下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