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与夜枭!精选章节

小说:寒蝉与夜枭!作者:轩小超更新时间:2025-07-06 16:05:50

寒蝉与夜枭

1942年冬,代号“寒蝉”的中共特工在当铺柜台后修表。 军统王牌“夜枭”持追杀令推门而入,墨镜下刀疤狰狞。 寒蝉的镊子突然掉落:这张脸三年前从南京屠城血海里救过他。 当夜两人在阁楼对峙,枪口相向时孤儿院爆炸声传来。 “高桥要灭口,”夜枭冷笑,“他查到你资助的孩子了。” 寒蝉瞳孔骤缩:军统要杀他,日军要灭口,唯一的生路是联手造假情报。 “用高桥最爱的古董怀表,”寒蝉撕碎密电,“让他自己证明情报是假的。” 雪夜孤楼,两把枪同时瞄准——枪口却越过彼此,直指背后的日军大佐。

冷,一种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的湿冷。

1942年的上海,冬天总是这样。苏州河上结了层薄薄的、不情不愿的冰壳,灰蒙蒙的,映着岸边同样灰蒙蒙的、被战火和岁月啃噬过的建筑轮廓。风贴着河面吹过来,带着水腥气和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道,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

“亨达利”当铺临河的小门脸,门框上的红漆斑驳得厉害。门楣挂着的黄铜小铃铛偶尔被风推搡一下,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叮当”,随即又被沉寂吞没。玻璃橱窗蒙着厚厚一层灰,模糊了里面几件陈旧首饰和西洋钟的影子。

柜台后面,陈默微微佝偻着背,罩在一件半旧的深灰棉袍里。一盏蒙着油污的白炽灯泡吊在他头顶,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他面前一方小小的台面。台面上铺着黑色丝绒垫布,上面散乱地摆放着细小的镊子、螺丝刀、放大镜,还有几只拆开了后盖、露出复杂金色机芯的怀表。空气里弥漫着机油、旧木头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老房子的霉味儿。

他左手拇指和食指稳稳捏着一枚细如发丝的游丝,右手镊子尖几乎纹丝不动地悬在精密的齿轮组上方。放大镜的圆框将他专注的右眼放大,瞳孔深处映着那些微小的、精密运转的金属部件,像另一个冰冷而有序的宇宙。他屏着呼吸,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方寸之地齿轮啮合的轻微摩擦声。

门楣上的铜铃骤然急促地响了一声。

不是风。

陈默捏着镊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抬头,眼角的余光却像最警惕的猎豹,瞬间扫向柜台前方那块擦拭得相对干净的玻璃——那是店里唯一能清晰映照出门外景象的地方。

玻璃映出一个推门而入的身影。深灰的长呢大衣裹着魁梧的躯体,领子高高竖起,遮住了下颌线。一顶深色的呢帽压得很低,帽檐投下的阴影几乎完全覆盖了上半张脸。唯一清晰的,是帽檐阴影下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冷硬如刀削。来人步履沉稳,落地无声,径直走向柜台。

陈默缓缓抬起头,脸上已经挂起了当铺朝奉那种见惯了世故的、略带疏离的客套笑容。他放下手中的工具,目光自然地迎向客人。

客人停在柜台前一步之遥。一股室外的寒气随着他的到来弥漫开,混合着皮革和烟草的气息。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带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慢条斯理地摘下了脸上的墨镜。

墨镜被随意地搁在柜台的丝绒垫布上,发出轻微的“嗒”声。昏黄的灯光终于照亮了来人的整张脸。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薄而锋利的线,下颌角如岩石般坚硬。

陈默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瞬间钉在对方摘下手套、按在柜台边缘的左手手背上。

一道狰狞的刀疤,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从虎口处蜿蜒爬向手腕,深深地嵌在皮肉里,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暗红的光泽。疤痕的边缘扭曲虬结,无声地诉说着当初那撕裂皮肉的惨烈。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了。陈默脸上那职业性的笑容如同劣质的墙皮,寸寸皲裂、剥落。捏在指尖的、那枚用来调校游丝的小巧镊子,突然失去了所有力量,“叮”的一声脆响,跌落在他面前一个敞开后盖的怀表表盘上,震得细小的指针微微发颤。

他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沉闷的轰鸣。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退潮般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和尖锐的眩晕。

这张脸!

这张冷峻如刀刻的脸,此刻清晰地烙印在他视网膜上,却与三年前那个血与火交织的炼狱场景轰然重叠。

南京。1937年冬。地狱之门洞开的那个冬天。

刺鼻的硝烟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灼热的弹片呼啸着撕裂空气,砖石在爆炸中呻吟崩裂。他所在的突围小队被分割、被围困在一条燃烧着的小巷里。残垣断壁间,战友的躯体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温热的血渗进冰冷的瓦砾,又被火焰炙烤成焦黑的印痕。刺刀、枪托、野兽般的嚎叫……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恶魔从四面八方涌来。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即将淹没他仅存的意识。

就在那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天神降临,猛地从侧面一处燃烧的断墙后撞出!那人穿着沾满泥污的国军军服,动作迅猛如猎豹,手中的中正式步枪枪托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碎了一个正要扑向陈默的鬼子兵的天灵盖!红白之物在火光中迸溅开来。

“走!”一声低沉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穿透了周围的喧嚣和死亡的哀鸣。那人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陈默,只是用肩膀猛地撞开另一个扑上来的鬼子,硬生生在包围圈上撕开一道血口。他左臂的衣袖被刺刀划开,鲜血瞬间染红了半条胳膊,手背上那道刚刚被划开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

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力激醒,几乎是凭借本能,连滚带爬地跟着那个浴血的身影,冲出了那条死亡小巷。身后,是鬼子兵愤怒的嚎叫和追射的子弹。

那道背影,那张在火光中一闪而过的、沾着血污却刚毅无比的脸,还有那手背上新鲜翻卷的、深可见骨的刀伤……像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他的记忆里。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那道伤口早已愈合,留下眼前这道狰狞的疤痕。而当年那个在炼狱中拽了他一把的国军军官,此刻就站在他面前,穿着深灰的呢大衣,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杀意。

他是“夜枭”。军统上海站行动组最锋利的那把刀。陈默在内部情报通报的照片上见过这张脸,代号下面标注着:极度危险,清除优先级最高。

追杀令,是给他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门外的朔风更甚,从陈默的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放在柜台下的左手,悄无声息地滑向腰后,指尖触到了那冰冷的、熟悉的枪柄轮廓。

“先生,”陈默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奇异的平静,甚至比刚才招呼客人时还要平稳几分,只是喉咙深处有些发干,“当东西?还是……赎东西?”

沈啸白,或者说“夜枭”,那双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牢牢锁在陈默脸上。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能穿透皮肉,直接看到骨头缝里。他没有回答陈默的问题,嘴角反而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出一个冰冷、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残酷兴味的弧度。

“手艺不错,‘掌柜’。”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带着一种长期压抑后的疲惫,却字字清晰,敲打在狭窄店铺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钻进陈默的耳膜,“听说你修旧如新,尤其擅长……让停摆的东西,再动起来?”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柜台上那些拆开的怀表零件,最终落在陈默那只因紧张而微微蜷曲、此刻正按在柜台边缘的右手上。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对方话里有话。“停摆的东西”——是指沉寂的组织?还是指……他这条“寒蝉”的命?

“混口饭吃罢了。”陈默垂下眼睑,避开对方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手指看似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台面上那枚掉落的镊子,让它发出轻微的刮擦声,“年头久了,什么毛病都见过。有些毛病看着吓人,找准地方,轻轻一拨,兴许还能走。”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谈论最寻常的修表技艺,但每个字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他微微侧身,露出身后通往狭窄内室和陡峭木楼梯的通道,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自然得像招呼一个熟客去看库房里的存货:“先生若是有难伺候的老物件,不妨……楼上细看?”

沈啸白脸上的那抹冷意似乎更深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像一道灰色的影子,无声地绕过柜台,高大的身躯挤进狭窄的通道。陈默紧随其后,每一步踏在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上,都感觉像是踩在薄冰上。

阁楼低矮、逼仄。斜屋顶的椽子裸露着,挂满了蛛网和灰尘。几件蒙尘的旧家具堆在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唯一的光源是屋顶一个巴掌大的老虎窗,惨淡的月光勉强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朦胧的方形光斑。

沈啸白背对着陈默,站在阁楼中央,面朝着那扇小小的老虎窗,望着外面被切割成一小块的、铅灰色的夜空和远处影影绰绰的屋顶轮廓。他的背影宽阔,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陈默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右手依旧垂在身侧,但肌肉已经完全绷紧,随时准备拔枪。

“三年前,南京下关码头。”沈啸白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寂静的阁楼里激起冰冷的涟漪。他没有回头,仿佛只是在对着窗外的黑暗低语,“有条小火轮,差点沉在江里。船上……装了些不该装的东西。”

陈默的呼吸骤然一窒。下关码头!那条小火轮!那批伪装成药品、实则是从金陵大学秘密抢救出来的珍贵史料!那次行动是“寒蝉”潜伏上海后的首次重大任务,也是他身份可能暴露的几处关键节点之一!军统的情报网,竟如此之深?连这个都查到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贴身的衬衣。

“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陈默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但尾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啸白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如闪电!几乎在他转过来的同时,他深灰色大衣的衣襟骤然扬起,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指向陈默的心脏!那枪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像毒蛇噬人的信子。

“寒蝉!”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凿向陈默的耳膜。沈啸白的眼神里再无一丝试探,只剩下赤裸裸的、淬着寒冰的杀意,“你的戏,该收场了。”

陈默的反应同样迅如鬼魅!在对方拔枪转身的刹那,他腰后的勃朗宁已经滑入掌心!身体本能地向侧后方急退半步,拉开一点射击角度,枪口也毫不示弱地抬起,直指沈啸白的眉心!

冰冷的枪口,在不到两米的狭窄空间内,相互锁定着对方的要害。空气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停滞。阁楼里只剩下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以及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的轻微呻吟。灰尘在从老虎窗透进来的微弱光柱里无声地飞舞,像一群迷路的幽灵。

目光在空中碰撞,无声地厮杀。一方是军统最冷酷的猎手,一方是中共最坚韧的钉子。南京的救命之恩,在此刻被残酷的对立撕扯得粉碎。信任?早已是奢侈品。此刻,只有你死我活。

“砰!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沉闷的巨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城市的胸膛上,连脚下这栋老旧的砖木小楼都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像下了一场灰色的雪。

爆炸声来自东南方向!距离很近!

陈默和沈啸白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震得身体一晃,但手中的枪依旧死死地指着对方,眼神里的杀意丝毫未减,反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而更加警惕和焦躁。

紧接着,一阵尖锐、凄厉、充满了无尽恐惧的孩童哭喊声,混杂着女人绝望的尖叫,穿透了爆炸的余音和凛冽的寒风,清晰地送入了阁楼!

那声音……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是“慈安堂”的方向!那个他暗中资助了两年多、收容了数十名战争孤儿的孤儿院!

沈啸白紧盯着陈默瞬间剧变的脸色,看着对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震惊、痛苦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和嘲弄。

“听见了吗?”沈啸白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高桥敏夫,虹口宪兵队那条疯狗。”他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欣赏陈默眼中翻腾的痛苦,“他‘查’到了。查到你每个月那点微薄的‘善款’,查到你那些‘来历不明’的米面粮油……查到了那个地方。”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陈默的耳中:“现在,他要灭口。所有可能沾染上‘红’的痕迹,所有可能存在的‘眼睛’和‘耳朵’……都得抹掉,干干净净。”他看着陈默紧握枪柄、指节发白的手,冷笑一声,“包括你,寒蝉。”

高桥敏夫!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陈默心上。那个以残忍嗜杀闻名、酷爱用中国古董怀表计时行刑的魔鬼!

慈安堂……那些孩子们惊恐的哭喊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那些纯真的、在战火中挣扎求生的孩子……因为他的牵连?

巨大的悲愤和自责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陈默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军统的枪口在前,日寇的屠刀在后!他这条命,早已悬于一线。但慈安堂……那些无辜的孩子和善良的修女嬷嬷们,不能成为他身份的陪葬!

绝境之中,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在他脑中迸现!

他猛地抬眼,迎上沈啸白冰冷审视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刚才纯粹的杀意,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孩童的哭喊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涟漪。陈默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异样。

“夜枭!”陈默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第一次叫出了对方的代号,“你听到了!高桥动手了!他不仅要除掉我的痕迹,更要掐断所有可能泄露他‘秘密’的源头!他知道我在查什么!他害怕了!”

沈啸白的瞳孔微微一缩,枪口纹丝不动,但眼神深处那冰冷的杀意似乎被什么东西搅动了一下。

陈默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他刚收到一份绝密情报,‘樱花计划’!关于他秘密转移掠夺文物的路线!他信了,所以他急了!要抹掉一切知情人!包括慈安堂,那里可能有他行动时无意留下的目击者!也包括我,这个可能获取了情报的‘寒蝉’!”

他死死盯着沈啸白的眼睛,仿佛要将每一个字刻进对方的脑子里:“你现在杀了我,正中他下怀!他立刻就能把慈安堂的血案、甚至后续所有针对他罪证的调查中断,都扣在我们自相残杀的头上!死无对证!你的任务完成了?不!你只是帮他清理了障碍,让他高桥敏夫的秘密,随着我们的尸体和那些孩子的血,一起烂掉!”

“你想说什么?”沈啸白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陈默敏锐地察觉到,那枪口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压低了半分。

“联手!”陈默斩钉截铁,吐出这两个重逾千斤的字,“现在只有一条路!伪造一份新的‘樱花计划’!一份指向相反方向、错误时间的‘绝密情报’!让高桥自己发现它,让他自己相信他之前得到的是假的!让他自己去‘证明’!”

他猛地一抬手,并非指向沈啸白,而是飞快地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薄纸——那是他准备传递出去的真实密电摘要。在沈啸白警惕的目光注视下,他双手捏住纸片边缘,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撕!再撕!坚韧的纸张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瞬间化作十几片细小的碎屑!他手一扬,这些承载着真实信息的纸屑如同白色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飘散在阁楼污浊的空气里,缓缓落向满是灰尘的地板。

“我们造一份假的!一份能让他深信不疑的假情报!”陈默的目光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光芒,语速快得惊人,“高桥多疑,但他迷信他的判断!他更迷信他那只该死的、从不离身的祖传鎏金怀表!他每次行动前,都要对着那只表核计时间,分秒不差!那是他的护身符,也是他的……致命弱点!”

沈啸白的眉头紧紧锁起,眼神锐利如刀,在陈默脸上反复刮过,似乎在判断这疯狂提议背后的真实性和陷阱。阁楼里死寂一片,只有远处隐隐传来的、孩童哭喊的余音和两人粗重的呼吸。

“假情报……”沈啸白终于开口,声音沉凝,“内容?来源?如何让他‘自己发现’?”

“内容指向吴淞口废弃的3号码头,时间定在……”陈默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每一个细节都在生死压力下被疯狂榨取,“定在三天后,子夜零时!高桥迷信‘子夜’是阴气最盛、利于秘密行动的时刻!至于来源……”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纸屑,“就说是截获的、被紧急销毁的‘寒蝉’密电残片!由你,‘夜枭’,亲手从我这夺下的!你‘击毙’了我,但只抢到这点残片!”

沈啸白眼中精光爆射:“你让我拿着这份假情报去‘邀功’?”

“不!”陈默断然否定,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是让你拿着它,去‘质疑’!你‘意外’截获了它,发现与你之前掌握的情报不符!你‘怀疑’高桥手里的那份才是陷阱!你要求他立刻核实!当着他的面!用他最信任的方式!”

他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枪口散发出的寒意,一字一顿:“用他的怀表!核对假情报上提到的、一个只有他自己才掌握的、关于那只怀表某个特殊部件运转的‘秘密暗号’!他一定会下意识地去看表!只要他看了,只要他在那一刻迟疑了……他就会自己说服自己!他宁可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那只表,也不会相信一份来源存疑的情报!尤其当这份质疑,来自同样对立的你!”

沈啸白沉默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默,仿佛要穿透他的颅骨,看清他脑中的每一个念头。阁楼里的空气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远处,似乎传来了零星的枪声和更加混乱的哭喊,像鞭子一样抽打着紧绷的神经。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沈啸白紧抿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

“啪嗒!”

一滴冰冷的水珠,毫无征兆地从低矮的、布满霉斑的屋顶椽子上滴落,不偏不倚,正砸在沈啸白握着枪的右手手背上。

那细微的凉意,如同一个冰冷的信号!

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是扑向对方,而是猛地向两侧的旧家具后翻滚闪避!

“砰!砰!砰!砰!”

密集的子弹如同骤雨般穿透薄薄的木质老虎窗和阁楼腐朽的顶板!木屑、瓦片、灰尘混合着肮脏的雪沫轰然炸开!灼热的弹头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凿进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板位置,留下一个个狰狞的弹孔!浓烈的硝烟味瞬间取代了霉味,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敌人!精准的伏击!他们早就暴露了!

“走!”陈默低吼一声,在翻滚躲避的间隙,手中的勃朗宁已然指向子弹射来的方向,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还击!“砰!砰!”子弹击碎几片残瓦,射向屋顶外的黑暗。

沈啸白动作更快!他没有浪费子弹盲目还击,而是如同猎豹般弹起,一脚踹向阁楼角落一扇早已腐朽、看似被封死的矮窗!哗啦一声巨响,木板碎裂!寒冷的夜风裹挟着雪沫狂灌而入!

“下面!”他吼了一声,看也不看陈默,矮身就从那破洞中敏捷地钻了出去!

陈默紧随其后,在又一轮子弹泼洒过来的前一刻,也猛地扑出破窗!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粒,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在裸露的皮肤上。身体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只持续了一刹那,脚下便传来“哗啦”一声脆响和一阵剧痛——他们落在了当铺后巷堆积的、厚厚的废弃木箱和垃圾堆上。

顾不上疼痛,两人几乎是同时从垃圾堆里挣扎起身,没有丝毫停顿,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陈默向左,沈啸白向右——在狭窄、肮脏、堆满杂物、被爆炸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后巷里,亡命狂奔!

身后阁楼上,传来日本兵愤怒的吼叫和拉动枪栓的声音。子弹追着他们的脚步,打在巷道的墙壁和垃圾上,溅起一串串火花和碎屑。

冰冷的雪,不知何时开始变大,纷纷扬扬地从漆黑的天幕落下,覆盖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

慈安堂孤儿院那栋原本还算齐整的两层小楼,此刻已沦为地狱的碎片。靠近后墙的厨房位置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扭曲的钢筋和燃烧的木梁狰狞地刺向飘雪的夜空,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残存的墙壁,浓烟滚滚,像一条条黑色的巨蟒在火光中翻滚、升腾。焦糊味、血腥味混合着刺鼻的硝烟,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

惊恐的哭喊声和痛苦的呻吟被火焰的噼啪爆裂声和寒风的呼啸所压制,显得微弱而绝望。几个穿着深蓝色棉袍的修女嬷嬷,脸上沾满黑灰和泪痕,徒劳地试图从火场边缘拖出被瓦砾半掩的孩子,或是用单薄的身体挡住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小身躯。

院墙外,十几名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的日本宪兵,如同铁灰色的石像,面无表情地将整个孤儿院包围得水泄不通。刺刀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残酷的光泽。一个军官模样的鬼子正挥舞着军刀,对着一个试图冲出封锁线的老修女咆哮着,将她粗暴地推搡回去。雪落在他们冰冷的钢盔和肩章上,迅速融化。

距离孤儿院正门约三十米开外,一栋尚未完工、门窗洞开的二层毛坯小楼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骷髅骨架,矗立在风雪和黑暗里。这里是绝佳的观察点,也是致命的陷阱。

陈默如同壁虎般紧贴着二楼粗糙冰冷的水泥内墙。他急促地喘息着,白色的雾气在口鼻前迅速消散。额角的伤口不知何时被飞溅的碎石划破,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雪水淌下脸颊,带来一阵刺痛和滑腻感。他顾不上擦拭,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洞,死死盯着孤儿院门口那片被火光映亮的区域。

沈啸白则隐蔽在斜对面的另一根粗大的水泥承重柱后。他深灰色的大衣沾满了泥污和白色的墙灰,帽檐压得更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手中握着的不是枪,而是一副小巧的军用望远镜,镜片后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速扫过每一个宪兵的站位、孤儿院燃烧的缺口、以及外围街道可能的增援路线。

时间在焦灼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着,试图扑灭那吞噬生命的火焰,却只是徒劳地化为升腾的水汽。

“来了。”沈啸白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阵寒风刮过空洞的楼层。他缓缓放下望远镜。

陈默的心猛地提起。

孤儿院大门方向传来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几辆三轮摩托车的护卫下,粗暴地推开封锁的宪兵,停在了燃烧的孤儿院大门前。车灯刺破雪幕,像两把惨白的光剑。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黄呢将校军大衣、身材矮壮敦实的身影率先踏出。高桥敏夫。即使在风雪中,他依旧挺着胸膛,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军刀刀柄上,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充满压迫感。他那张方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两道扫帚眉下,那双细长眼睛里射出的光,如同手术刀般冰冷锐利,扫视着眼前的火场废墟和惊恐的人群。

他身后紧跟着两名挎着冲锋枪、眼神凶狠如狼的贴身卫兵。

高桥在距离燃烧的豁口约十米处站定,火光在他刻板的脸上跳跃,明暗不定。他抬起手腕,似乎要查看时间。

就在这一刹那!

毛坯楼二楼,沈啸白如同蓄满力的弹簧,猛地从水泥柱后闪出半个身子!他手中的不是望远镜,而是早已准备好的南部式手枪!枪口稳稳指向高桥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毫秒!陈默也从隐蔽处骤然现身!他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同样抬起,枪口的目标——赫然是沈啸白!

在楼下那地狱般的火光映衬下,在漫天狂舞的雪花中,在孤儿院孩童们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背景里,两把枪,两个身影,在冰冷的钢筋水泥框架中,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峙!

高桥敏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一顿,细长的眼睛警觉地眯起,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那栋黑洞洞的烂尾楼!

时间,在风雪中凝固。

沈啸白的枪口,稳稳地指着陈默的胸口。陈默的枪口,则死死锁定着沈啸白的眉心。

两人的手指,都紧扣在冰冷的扳机上。手臂因极度的紧绷而微微颤抖,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阁楼里的生死搏杀,后巷的亡命奔逃,那疯狂计划带来的短暂而脆弱的默契……所有的一切,在此刻都被这致命的枪口所指碾得粉碎。军统与中共,猎手与猎物,恩情与立场……在熊熊燃烧的孤儿院火光映照下,只剩下最原始、最冰冷的对立。

高桥敏夫那矮壮的身影在楼下火光的映衬下,如同一尊来自地狱的魔神。他似乎听到了烂尾楼方向传来的细微异响,按在军刀刀柄上的右手骤然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猛地侧过头,细长眼睛里射出毒蛇般冰冷而警觉的光,死死刺向那栋在风雪中沉默矗立的毛坯楼。他身边的两个卫兵反应极快,冲锋枪口瞬间抬起,警惕地指向那个黑洞洞的窗口。

烂尾楼二楼,空气如同被冻结的冰湖。

沈啸白的目光锐利如刀,越过自己黑洞洞的枪口,钉在陈默脸上。他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却像淬了冰的钢丝,清晰地、带着一丝残酷的嘲弄,送入陈默耳中:“后悔了?寒蝉?现在收手,拿我去换那些小崽子的命,还来得及。”他的食指,在扳机上极其轻微地加了一分力。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对方话语里那赤裸裸的挑衅和试探。他能感觉到楼下高桥那毒蛇般的目光,几乎要穿透这单薄的砖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额角伤口的剧痛。但他握枪的手,稳得如同磐石。枪口纹丝不动地锁定着沈啸白的眉心。

“该后悔的是你,夜枭。”陈默的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高桥的子弹,打穿我的头之前,一定先打爆你的心脏。”他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冷的弧度,“或者,我们一起赌一把?赌楼下那个疯子,会不会信你抢到的那张‘破纸’?”

“破纸”两个字,他咬得极重。那是他们唯一的筹码,一份由沈啸白亲手伪造、模仿“寒蝉”笔迹和密电格式、指向吴淞口3号码头的假情报!此刻,正藏在沈啸白大衣最内侧的口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沈啸白眼中那冰冷的嘲弄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瞬间凝滞。他紧盯着陈默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仿佛要从中分辨出最后一丝虚张声势。风雪从没有玻璃的窗口灌入,卷起地上的灰尘和细小的水泥碎屑,扑打在两人脸上、身上。

楼下,高桥敏夫似乎失去了耐心。他猛地一挥手,对着毛坯楼的方向,厉声吼出一句日语!声音在风雪和火焰的噼啪声中依旧清晰刺耳:“何者だ?出て来い!”(什么人?出来!)

随着他的命令,那两名卫兵的冲锋枪口,彻底对准了烂尾楼的二楼窗口!手指紧扣在扳机上!周围的宪兵也闻声而动,几支步枪的枪口调转,齐刷刷指向这边!气氛瞬间绷紧到极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致命的弹雨!

就是现在!

沈啸白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狼濒死反扑般的狠厉!他握枪的手臂肌肉贲张,枪口猛地一抬!

陈默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握枪的手!他的食指瞬间压向扳机!

然而——

沈啸白抬起的枪口,并没有喷出致命的火焰!

他那只带着黑色皮手套的左手,以快得令人眼花的速度,闪电般探入自己深灰色大衣的内侧口袋!不是掏枪,而是猛地抽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边缘略显焦黑的薄纸!

就在那张纸暴露在空气中的同一刹那!

沈啸白抬起的右手手腕猛地一抖!南部式手枪的枪口划过一个微小的、精妙绝伦的弧度!黑洞洞的枪口,在千分之一秒内,越过了近在咫尺的陈默的肩膀,越过了那空荡荡的窗洞,直直地、稳稳地指向了——

楼下!火光映照中!那个矮壮敦实、正仰头望来、脸上带着暴戾与杀机的身影!

高桥敏夫!

同一时刻!

陈默那几乎要扣下扳机的食指,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凝住!他握枪的手臂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顺着身体本能和计划的轨迹,同样划过一个决绝的弧线!勃朗宁的枪口,带着积郁的怒火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同样越过了沈啸白的身体轮廓,穿过飘雪的窗洞,死死地咬住了楼下那个穿着将校呢大衣的恶魔!

两把枪!两个势不两立的死敌!在这一刻,枪口却越过了彼此的头颅、心脏、那咫尺天涯的生死界限,在狂舞的风雪和冲天的火光中,跨越了空间,如同两支致命的投枪,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同归于尽的决绝,共同指向了唯一的、最终的敌人!

高桥敏夫那张刻板而暴戾的脸,在火光下清晰地凝固了。他细长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烂尾楼窗口那两个模糊的身影,以及那两支越过彼此、笔直指向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

惊愕!难以置信!一丝被蝼蚁冒犯的滔天暴怒!

时间,在扳机扣下前的刹那,被无限拉长。

飘落的雪花,在枪口指向的轨迹上缓缓旋转。

楼下孩童的哭喊,卫兵拉动枪栓的金属摩擦声,火焰吞噬木梁的爆裂声……一切声响都扭曲、模糊、远去。

只剩下心跳,如同战鼓,在两个举枪者的胸腔里疯狂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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