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山野特有的湿润清甜气息,温柔地拂过溪畔。阳光,穿过薄云,滤下碎金般的光点,跳跃在潺潺流淌的清澈溪水上。水底的鹅卵石光滑圆润,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岸边,新抽芽的野草嫩绿逼人,几株不知名的野花怯生生地探着头。
一个小小的襁褓,静静地搁在溪边一处柔软的草甸子上,紧挨着几块光滑的大石头,仿佛是被溪水轻轻推上了岸。
襁褓里的云辞,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种极其纯粹、如同初雪融化后第一抹晴空的空茫。不再是血污惊悸,不再有撕裂空间的恐惧残影,只有一种最原始的、对新世界的巨大无知和一种本能的对温暖的渴望。他小小的身体里,有一股冰冷的暗流尚未完全散去,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齿间发出细碎的磕碰声。但这寒意之外,胸腔里却有种奇异的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通畅和轻松,仿佛挣脱了千斤枷锁,又像一张被彻底擦净、等待涂画的白纸。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暖融融的,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纯净如晨露的瞳孔里,倒映着溪水的粼光、天空的蔚蓝,还有草叶摇曳的嫩绿生机。他轻轻抽噎了一下,不是因为痛苦,更像是被这陌生的明亮世界触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银铃般的嬉笑声,踏碎了山涧的宁静。
“阿姐!快看!这水好清呀!石头底下肯定有亮晶晶的小贝壳!”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穿着半旧的靛蓝粗布裤褂,裤脚高高挽起,光着脚丫子在溪水边的浅滩里踩着水花,溅起一片晶莹。他有着一张晒成小麦色的圆脸,眼睛亮得像是落进了星星,手里还握着一小把刚采的蒲公英,绒球似的白絮随风飘散。
“阿木,仔细脚下,别滑倒了!”回应的是一个稍大些的清秀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裙,头发结成两根简单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她背上挎着一个半满的竹篓,里面装着新鲜的草药和一些野菜,清秀的脸上带着点小大人的认真。她叫阿爻,是男孩阿木的姐姐。她正弯腰在稍远处的岸边摘一种叶片厚实、边缘带细刺的草,那是山里人常用的驱寒草药“阳息草”。
“咦?”眼尖的阿木突然停下了踩水的动作,踮着脚,指向草甸子的方向,“姐!姐!快来看那边草丛里!是不是…一个小娃娃?”
阿爻闻声抬头,顺着弟弟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那团小小的、浅青色的襁褓。她心下一惊,立刻放下手里的草药篮子,快步走了过去。阿木也“噔噔噔”地从水里跑上来,好奇又有点紧张地跟在姐姐身后。
走近了,看得更真切。那襁褓精致却异常肮脏,沾满了干涸的泥点和不明的暗褐色污迹(残留的血与空间传送的痕迹),散发着一种混合了泥土、铁锈和陈旧气息的味道。婴儿很小,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小小的身体在冷风里不住地打着寒颤,小小的拳头紧紧攥着。
“天啊…真的是个娃娃!”阿爻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愕和怜悯。她立刻蹲下身,丝毫不在意襁褓的脏污,伸出手,用温热的手背迅速碰了碰婴儿冰冷的脸颊。
“嘶——好冰!”那彻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缩了一下手。怎么会这么冷?不像是被溪水泡的冷,倒像是从身体里面透出来的寒意。
阿木也蹲在旁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是不是冻坏了?阿姐,他好小啊!” 声音里满是童真的担忧。
阿爻眉头轻蹙,但眼神坚定。她迅速从竹篓里拿出刚采的那几株阳息草。“阿木,帮姐姐看着点。”她说着,将柔韧的草叶放在掌心,用力揉搓起来。翠绿清香的汁液立刻渗了出来。她用指尖沾取温热的汁液,轻柔地涂抹在婴儿冰凉的额头、太阳穴和胸前靠近心窝的地方。
或许是阳息草的天然温性起了作用,或许是远离了那深层的恐惧之源,云辞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缓了一点。他原本紧紧闭着眼睛,此刻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像雨后初晴的天空,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盛满了无边的懵懂。他看到蹲在面前、神情关切的阿爻,看到旁边瞪圆了眼睛、好奇打量他的阿木。那点残留的寒意似乎也被眼前的生命气息稍稍冲淡。
“他…他睁开眼睛了!”阿木惊喜地小声叫道,脸上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阿爻也松了口气,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她感觉到婴儿的颤抖减弱了一点点。“我们得带他回去,这里风大。”她说着,开始动手解开那脏污冰冷的襁褓,打算用自己带来的、原本准备装野菜的一块干净麻布包裹他。
襁褓解开,露出云辞小小的身体。阿爻小心地用布巾擦拭他身上的泥垢和寒气,动作温柔得像对待初生的羔羊。然而,当擦拭到他胸口时,阿爻的动作顿住了。
在婴儿光洁细嫩的左胸口,接近心窝的位置,印着一个清晰的、青黑色的印记。形状有些奇异,像一个深色的涡旋,但边缘似乎有些…断裂的感觉?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撕扯过?印记本身并不凸起,也不溃烂,只是皮肤的颜色变了,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块特殊的胎记。看起来有些时日了,至少不是新添的伤。
阿爻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惊疑。这是什么?摔伤留下的淤青?某种不常见的胎记?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来自遥远地方的标记?那奇特的形态,让她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一种说不清的怪异感笼罩心头。但这感觉很快就被纯粹的怜悯覆盖了——无论这是什么,这孩子孤零零地被丢弃在这里,才是最重要的事。
她没有声张,只是用干净布巾仔细地将婴儿的身体包裹好,特意将那青痕盖住了。她不想让年幼的阿木看到担心,也不想这莫名的印记再困扰这个可怜的小生命。
“阿木,去折些柔软带叶的嫩柳条来,编个小筐,再寻些干燥暖和的茅草垫底。”阿爻一边轻轻拍抚着被布巾包裹后似乎安稳了一点的云辞,一边对弟弟说。
“哎!”阿木应得干脆,立刻像只灵活的小猴般蹿向溪边的柳树丛。
不多时,阿木就抱回了一大捧青翠柔韧的柳条和蓬松干燥的茅草。阿爻的手很巧,接过柳条,手指翻飞,很快就编成一个浅浅的、结实又透气的小摇篮。她在底部仔细地铺上厚厚一层柔软的茅草,又将自己那块用作包裹的干净麻布垫在最上面,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好的云辞放了进去。
柳筐入手,很轻。襁褓里婴儿的气息依旧微弱冰凉,但那份源自新生婴儿蓬勃的、顽强的生命气息,却透过这简陋舒适的摇篮传了出来。
阿爻抱紧这个小摇篮,暖阳的气息、茅草的干香、柳条的新鲜味道,混合着怀中云辞那属于婴儿的、特有的纯净气息,交织成一种充满生机的气息——草息。
“走了,阿木,我们回家。”阿爻站起身,语气温和而坚定,抱着这意外降临的小生命。溪水在他们身边欢快地流淌,山风温柔地拂过脸颊,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前路是她们在山腰温暖的小木屋。
阿木蹦蹦跳跳地跟上,时不时探头看看柳筐里的小人,脸上满是雀跃和期待。云辞在温暖的茅草摇篮中,在晃动的光斑里,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冰冷在褪去,恐惧被遗忘,那枚心口的青痕暂时被遮盖。他只是一个在阳光下被陌生人救起的、纯粹而无辜的“童蒙”,懵懂地开始了在这片溪水青山旁的新生。
清澈的溪涧,温润的草息,懵懂的婴孩,善意的双手。抛却了宿命的沉重阴霾,此刻的他,只是山野间一个等待启“蒙”的小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