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蓍第17章

小说:天劫蓍作者:乾屯更新时间:2025-07-06 16:17:06

青石小院的晨光,总带着新晒草药的清冽。六岁的云辞立在院中,身量已蹿高不少,细瘦的骨架上覆着层薄薄的筋肉,像株被山风抽紧的韧竹。

他微微分开双脚,脚跟稳稳钉在晒得暖烘烘的青石板上,正是阿木昨日刚教的“老松盘根”式。阿木叉着腰,晒得黢黑的脸上满是得意,绕着云辞走了一圈,蒲扇大的巴掌“啪”地拍在他单薄的脊背上:“挺住!下盘就是根!根不稳,啥招式都是花架子!”

云辞被拍得晃了晃,小脸憋得通红,咬着牙没吭声,脚跟却像吸住了石板,硬是没挪半分。心口那片淡青的云水痕隔着薄衫,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绷紧的力量,微微搏动了一下,像一粒沉入深潭的石子。

“阿木!你手劲没轻没重!”阿爻嗔怪的声音从灶间传来。她端着碗刚捣好的药泥走出来,清秀的眉头微蹙。

放下碗,她走到云辞身边,温软的手掌轻轻贴上他绷紧的后腰。“别死撑,”声音像拂过草叶的风,“劲要顺着脊梁骨往上走,像水渗进树根,不是蛮力。”她指尖带着点药泥的微凉,在云辞后腰几处穴位轻轻一点一按。

云辞只觉得一股细微的暖流顺着她指尖涌入,后腰那股僵硬的劲儿瞬间松快了不少,绷紧的脊背也自然地挺直了些,脚下反而更稳了。

“看见没?”阿爻收回手,对阿木扬了扬下巴,“你那叫夯桩,我这叫引泉。”

阿木挠挠头,嘿嘿一笑:“管他啥泉啥桩,站住了就行!来,阿辞,接招!”话音未落,阿木那精瘦的身子猛地一矮,像头扑食的小豹子,毫无花哨地一拳直捣云辞胸口!拳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蛮劲和速度,刮得云辞额前碎发都飘了起来。

云辞瞳孔一缩!脑子里瞬间闪过阿木这几天教他的“卸”字诀——不能硬挡!他几乎是本能地,脚跟一旋,身体顺着阿木拳来的方向微微一侧,空着的手没去格挡,反而像拂开垂柳枝般,贴着阿木的小臂外侧飞快地一捋一带!

“咦?”阿木的拳头擦着云辞的衣襟滑了过去,力道被带偏了大半,整个人被带得往前一个趔趄!他站稳身形,惊讶地回头,“小子!滑溜得像泥鳅!这‘引’劲儿跟谁学的?”

云辞小脸微红,喘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阿爻:“阿爻姐……按腰窝的时候……像溪水把石头冲偏了……”

阿爻噗嗤一笑,眼里亮晶晶的:“是了!拳脚也通理,劲儿活才灵!”她走到院子角落,捡起一根掉落的柔韧柳条,手腕轻轻一抖,柳条尖儿在空中划出个灵动的圈。“瞧,硬挡,柳条就断了。

”她又抖了个更小的圈,柳条尖儿贴着虚空一滑,“顺着来势一引,劲就散啦!” 柳条尖儿点向云辞,“你心里那点‘引’的念头,比招式要紧。”

云辞盯着那颤悠悠的柳条尖儿,又看看自己的手。刚才那一捋一带,好像真的不是想出来的,是身体自己顺着阿木的劲滑过去的……像水避开石头?

午后,日头晒得石头发烫。阿木拉着云辞钻进后山一片开阔的草甸。草深过膝,随风起伏如绿浪。

“光站桩没用!”阿木拔了根草茎叼着,指着草甸,“跑起来!踩着草尖儿跑!脚底下要轻!要快!像山狸子追鸟!”

云辞试着跑了几步,脚下厚厚的草甸软绵绵的,深一脚浅一脚,根本使不上劲,更别说“轻快”了。没跑多远,就被草根绊了个趔趄。

“笨!”阿木几步冲过来,一把捞起差点摔倒的云辞,“脚底板是根,踩下去要实!脚尖是芽儿,点地要轻!一实一轻,换得要快!看我的!”

说着,阿木猛地蹿了出去!只见他身形起伏,每一步踏下,脚下深草都明显被踩伏下去,但脚踝一旋,脚尖点地的瞬间又极其轻快,整个人如同贴着草浪滑行,速度极快,几个起落就到了草甸那头,又旋风般折返回来,脸不红气不喘。

“看清没?脚底板吸住地气,脚尖借力就弹!”阿木拍着云辞的肩膀,指着他的脚,“你那心口……不是能感觉草啊树啊的动静吗?别光用眼睛看!用你那儿……听听这草甸的‘气’!哪儿实,哪儿虚?”

云辞愣了愣。心口的青痕微微发热。他闭上眼,不再盯着起伏的草浪,而是试着沉下心……风吹草叶的沙沙声,脚下泥土微微的震颤,草根深处传递上来的潮湿与坚韧……无数细微的气息交织成网。

他试着抬脚,轻轻落下。脚掌踏实的瞬间,果然“听”到脚下那片草根虬结,土质紧实。而脚尖点向旁边一丛稍稀疏的草窝时,感觉那里“气”虚浮一些。他学着阿木的样子,脚掌踏实借力,脚尖在虚浮处一点即离,身体果然轻快了许多!

一次,两次……云辞在起伏的草甸上跌跌撞撞,但摔倒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跑得越来越快,小小的身影在绿浪中起伏穿梭,心口那片青痕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真的在“听”着这片草甸的脉动,引导着脚尖每一次轻快的点落。汗水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流下,小脸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

“好小子!”阿木叉腰大笑,“这么快就摸到‘草上飞’的门槛啦?比你阿木哥当年强!”

暮色四合,灶膛的火映着老药师温和的脸。云辞盘腿坐在蒲团上,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正兴致勃勃地跟师父比划着白天学的“引”劲和“草上飞”。

老药师捻须听着,浑浊的眼底含着笑意。等云辞说完,他拿起云辞练字用的那根光滑乌柏枝,递给云辞:“来,写个‘风’字。”

云辞不明所以,接过树枝,在青石地上流畅地写了个“风”字。最后一捺如刀锋扫过,带着点阿木教他的利落劲儿。

老药师摇摇头,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那锐利的捺脚:“拳脚如写字,过刚易折。你阿木的拳头是刀,”他又指指云辞空着的手,“你阿爻的引劲是水。风是什么?”

云辞看着地上那个“风”字,又想起阿爻抖柳条的灵巧,若有所思:“风……摸不着……抓不住……可它能摇大树……”

“对了!”老药师眼中精光一闪,“风无形,却有势。势从哪来?”他拿起那根乌柏枝,手腕极其缓慢地一旋,树枝在空中划出一个浑圆饱满的弧,动作沉缓,却带着一种引而不发的、如同山雨欲来般的厚重感!

树枝最终悬停在半空,纹丝不动。他手腕再轻轻一抖,树枝尖儿无声无息地向前点出,快如电光!点出的瞬间,那之前积蓄的圆融厚重之势,骤然化作一线锐不可当的锋芒!

“劲要蓄如张弓,圆融饱满,”老药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树枝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和点刺的快影仿佛烙印在石地上,“发则如箭离弦,直指一点!心意所至,柔水亦可化钢锋!这才是真正的‘风’势!”

云辞看着那树枝划过的轨迹,再看看自己写的那个锋芒毕露的“风”字,又低头看看自己白天因“引”开阿木拳头而有些发红的手掌,心头豁然开朗!

阿爻姐的柔,阿木哥的刚,师父的圆融蓄势……像几股不同的风,在他小小的心田里盘旋交融。心口那片青痕,仿佛也感应到了这份明悟,微微温热。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一跳,映着云辞亮晶晶的眼眸。院外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轻啸。这山野间的拳风,正悄然塑着一个孩子稚嫩的筋骨,更在他澄澈的心湖上,吹开了一圈通往更广阔天地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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