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入局,也要救人!精选章节

小说:以身入局,也要救人!作者:地球上国际更新时间:2025-07-06 16:17:58

河湾镇西头的垃圾山,是太阳底下腐烂的疮疤。隔年的塑料袋纠缠着死猫死狗的残骸,在七月毒辣的日头下蒸腾起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酸腐气,热浪扭曲着空气,嗡嗡的绿头苍蝇像一层躁动的黑云。李佳就跪在这片污浊的中心,双手深深插进一堆辨不出原貌的泔水里,黏腻的汤汁顺着她枯草般打结的头发往下淌,糊住了半边脸颊。她猛地掏出一块爬满蛆虫、裹着泥浆的馒头残骸,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喉咙里发出满足又怪异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虚空,偶尔神经质地抽搐一下嘴角。馊臭的味道直冲天灵盖,胃里翻江倒海,每一次吞咽都是意志力对生理极限的残酷碾压。

不远处的废弃水泥管后阴影里,蹲着两个男人。一个精瘦,三角眼像淬了毒的针,叫“刀鱼”;另一个矮壮,一脸横肉,是“老猫”。他们已经在这里蹲了三天。

“妈的,真他娘埋汰。”老猫嫌恶地啐了口唾沫,扭开脸,似乎多看一秒都要吐出来,“刀鱼哥,真弄这个?脏成这样,别有啥瘟病。”

刀鱼没吭声,那双毒蛇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锁定垃圾堆里的李佳,像评估一件劣质但或许有用的货物。他看着她把一团黑乎乎、蠕动的东西塞进嘴里,看着她对周围偶尔路过的、捂着鼻子仓皇逃开的镇民毫无反应,看着她困了就像条真正的野狗一样蜷缩在散发着恶臭的破麻袋片上呼呼大睡。

“要的就是真傻子。”刀鱼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装疯的,眼神骗不了人,总有怕的时候。你看她那眼,空得像个窟窿。三天了,就在这一片刨食,赶都赶不走,不是真傻是什么?黑窑子那鬼地方,要的就是这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当牲口使唤到死都没人找的玩意儿。”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两千块,值。”

三天,七十二小时,李佳的神经像一根绷到极限、随时会断裂的琴弦。每一口强行咽下的腐烂食物,都是对哥哥李强可能遭遇的想象。三年前,那个憨厚木讷、只知道闷头干活的哥哥,揣着家里仅有的几百块钱和一张高中毕业证,跟着邻村包工头去了邻省一个据说“工资高、来钱快”的工地,就此人间蒸发。母亲一夜白头,父亲拖着残腿走遍了邻近三个省所有的大小工地、矿场,脖子上挂着寻人的硬纸板,风吹日晒,受尽白眼,最终积郁成疾,撒手人寰。临终前,父亲攥着李佳的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找…找你哥…骨头…也得捡回来…” 那口气,哽在李佳喉咙里,三年未散。

她放弃了稳定的工作,一头扎进哥哥最后消失的庞大而黑暗的“劳务输出”网络里。零碎的信息,模糊的指向,像幽暗丛林里时隐时现的磷火,最终都隐隐指向一种可能:某些藏在深山老林里的黑煤窑、黑砖厂,像吞噬生命的饕餮巨口,专门诱骗、劫掠甚至直接购买那些无人在意的边缘人——流浪汉、精神障碍者、欠下赌债的可怜虫——把他们变成不见天日的奴隶。哥哥李强,老实巴交,甚至有点反应迟钝,会不会就是被当成了“傻子”,卖进了这种地方?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要找到他,要撕开那层黑幕,唯一的办法,就是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变成一块被“市场”需要的“活肉”,被那黑暗的链条主动吞进去。

“呕……”又是一阵剧烈的反胃,胃酸混合着难以形容的腐败味道直冲喉咙。李佳死死抠住身下黏滑的垃圾,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泥,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口翻涌的秽物强压下去。不能露馅。一丝一毫的清醒和犹豫,都会前功尽弃,万劫不复。她必须是一块没有思想的肉,一个彻底的空壳。身体的极度不适和精神的巨大压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仿佛在旋转。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带着浓重的烟臭:

“傻子,想吃饱饭不?”

李佳浑身剧烈一颤,茫然地抬起头,沾满污垢的脸上只有呆滞。刀鱼和老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像两座散发着寒气的铁塔,挡住了灼热的阳光。

刀鱼弯下腰,三角眼里闪着毒蛇般的光,粗糙的手指带着试探,狠狠掐住李佳脏污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那力道很大,带着审视货物的冷酷。李佳的眼珠迟钝地转动着,对上刀鱼的眼睛,里面空洞一片,没有任何聚焦,只有一片混沌的茫然。口水混合着污物,顺着她咧开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来,滴落在刀鱼的手背上。

刀鱼嫌恶地甩开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脸上却露出一丝满意的狞笑。他对老猫点点头:“成了,是真货。”他踢了踢李佳蜷缩着的腿,“起来!跟老子走!有白面馒头吃!”

“白…面…馒头?”李佳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种动物般原始的、贪婪的光,猛地从垃圾堆里爬起来,动作笨拙又急切,带起一片腐烂的碎屑。

老猫皱着眉,骂骂咧咧地掏出一根脏兮兮的麻绳,粗鲁地套在李佳脖子上,像牵牲口一样往前拽。李佳顺从地被拖着走,踉踉跄跄,嘴里反复念叨着“馒头…馒头…”,甚至试图弯腰去捡路边一块沾满泥土的石头往嘴里塞,被老猫粗暴地一巴掌拍掉。

刀鱼走在前面,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市侩:“喂,六哥,货到了,保真!纯傻子,刚‘验’过,野狗一样在垃圾堆活了三天,饿疯了,啥都吃!绝对好用!……两千?六哥,这价也太……行行行,您是爷,两千就两千!老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挂了电话,回头瞥了一眼被麻绳牵着、眼神空洞地流着口水的李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算计,“妈的,两千块,便宜那帮孙子了。”

一辆破旧不堪、连车牌都被污泥糊住的面包车,像一头肮脏的钢铁怪兽,无声地停在镇外废弃的砖窑后面。车门拉开,一股浓重的劣质烟草、汗臭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李佳被粗暴地推搡进去,摔在冰冷坚硬的车厢底板上,几双沾满煤灰的破胶鞋映入她低垂的眼帘。

“六哥,人带来了,您瞅瞅?”刀鱼的声音带着谄媚。

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皮夹克、满脸横肉、左脸一道狰狞刀疤一直划到嘴角的男人,叼着烟,眯着眼打量瘫在地上的李佳。他就是“六哥”,窑厂豢养的“猎头”之一。他蹲下身,伸出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毫不避讳地用力捏了捏李佳的胳膊,又扒开她的眼皮看了看那毫无神采的瞳孔,最后甚至用烟头,带着残忍的试探,猛地戳向李佳的手臂!

皮肤被灼烧的剧痛瞬间炸开!李佳全身的肌肉在那一刹那绷紧到了极限,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叫。不能动!不能躲!哥哥可能就在前面!她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头,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硬生生压下了所有本能的闪避和痛呼。她只是身体猛地一缩,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含糊的呜咽,眼神依旧是那片空洞的茫然,甚至对着六哥流露出一丝讨好般的、扭曲的傻笑。

六哥看着李佳手臂上迅速红肿起泡的灼痕,和她那毫无反应、只有动物性畏缩的呆滞眼神,终于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满意地笑了。“嗯,是个耐造的哑巴牲口。”他站起身,从皮夹克内袋掏出一沓油腻腻的旧钞票,看也没看,随手甩给刀鱼,“两千,数数?”

刀鱼接过钱,飞快地捻了一遍,脸上堆满笑:“谢六哥!您放心,绝对好用!”他和老猫跳下车,面包车门“哐当”一声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

引擎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吼,面包车在崎岖颠簸的山路上疯狂跳跃。车厢里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劣质汽油味和身边几个同样蜷缩着、散发着绝望气息的身体轮廓。李佳蜷缩在角落,手臂上被烟头烫伤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她用指甲死死抠着车厢底板的缝隙,指甲断裂的痛楚稍稍转移了灼伤的注意力。黑暗是最好的掩护,她无声地大张着嘴,贪婪地吞咽着污浊的空气,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刚才那一下,离暴露只有一线之隔。

她小心翼翼地,用极其缓慢、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将一直紧握成拳的右手,一点点挪到自己胸前。破旧衣服的里衬,靠近心脏的位置,用最结实的针线缝着一个小小的硬物。隔着粗糙的布料,她用手指确认着那个微型高敏录音笔的存在。冰冷的金属外壳,此刻是她唯一的力量源泉。刚才刀鱼和六哥交易时那些冰冷的对话——“牲口”、“两千块”、“好用”——应该已经被清晰地捕捉下来。这只是第一步。

车子不知颠簸了多久,终于在一个急刹车中停了下来。车门再次打开,刺眼的手电光柱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劣质煤炭燃烧的硫磺味、粉尘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汗液排泄物混合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进李佳的鼻腔和肺里。

“滚下来!牲口们!”一个粗嘎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咆哮声响起。

李佳被粗暴地拖下车,趔趄着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她抬起头,借着昏黄的光线,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处三面环山的巨大凹地,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溃疡。几排低矮、歪斜的砖坯房如同匍匐的怪兽,墙壁被煤烟熏得漆黑。巨大的煤堆像狰狞的山峦矗立在夜色中。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煤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砾感。唯一的光源是几盏悬挂在高高木杆上、昏黄摇曳的灯泡,光线微弱,勉强勾勒出这个地狱的轮廓。更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机械的撞击声,像是大地深处痛苦的呻吟。

最触目惊心的,是房子前面空地上,那个巨大的、用粗钢筋焊成的铁笼子。笼子里,影影绰绰地蜷缩着几十个身影。他们穿着破烂不堪、几乎无法蔽体的衣服,头发蓬乱纠结如鸟窝,脸上覆盖着厚厚的煤灰,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但那光里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和空洞的茫然,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玩偶。他们或坐或卧,对笼子外的一切毫无反应,仿佛早已习惯了这非人的囚禁。

李佳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痛得无法呼吸。哥哥!哥哥会不会就在这里面?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敢在任何一个身影上停留太久,生怕那里面就有她苦苦寻找了三年的亲人,也怕自己失控的眼神暴露了什么。她只能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呆滞的、对外界毫无感知的傻样。

“看什么看!新来的!”一声暴喝伴随着破空声袭来。一条浸了水的厚重牛皮皮带,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在李佳旁边的地上,溅起一蓬黑色的煤灰。

李佳吓得浑身一哆嗦,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起脖子,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呜咽,手脚并用地往后爬,眼神里充满了动物般原始的恐惧。

挥皮带的是一个身材魁梧、剃着青皮头的监工,脸上横肉虬结,眼神凶悍得像要吃人,左眉骨上一道深深的疤痕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他叫“疤脸”,是这里的打手头子。他狞笑着,用皮带指着铁笼:“那就是你们的窝!以后给老子记住了!这里,老子就是天!就是法!叫你们干啥就干啥!慢了,偷懒了,想跑了……”他猛地一皮带抽在铁笼粗壮的钢筋上,发出“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震得笼子里几个离得近的人影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这就是下场!剥皮抽筋喂野狗!”

疤脸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李佳和另外几个刚被推搡下来的“新货”,最后停在李佳身上,带着一丝残忍的戏谑:“特别是你这个新来的傻子!别以为傻就能偷懒!在这里,牲口也得给老子往死里拉磨!”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在李佳的后腰上。

剧痛传来!李佳闷哼一声,被踹得向前扑倒,脸重重磕在冰冷的煤渣地上,细小的煤屑嵌进了被擦破的皮肤。她蜷缩着,像一只濒死的虾米,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血丝,才勉强维持住那层呆滞的伪装。

“拖进去!”疤脸不耐烦地挥手。

李佳和其他几个人像垃圾一样被拖起来,扔进了那个巨大的铁笼。笼门哐当一声被粗重的铁链锁死。笼子里拥挤不堪,弥漫着汗臭、屎尿和伤口腐烂的混合恶臭。那些“工友”们对新人毫无兴趣,依旧麻木地蜷缩在自己的角落,只有少数几道空洞的目光短暂地扫过李佳,随即又陷入死寂。

李佳蜷缩在冰冷的铁笼角落,身体因为疼痛和后怕还在微微发抖。黑暗中,她悄悄活动了一下被踹得剧痛的后腰,确认骨头应该没断。手臂上烟头烫伤的地方和被煤渣擦破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她闭着眼,像其他“傻子”一样,发出轻微的鼾声,仿佛已经筋疲力尽地睡去。

然而,她的耳朵,却在黑暗中极度敏锐地捕捉着笼子外的一切声响——监工们粗野的谈笑、换岗时铁链钥匙的碰撞、远处沉闷的机器轰鸣……以及身边那些沉重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呼吸声。她的脑子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冰冷机器,记录着,分析着。疤脸的凶残,铁笼的坚固,这地狱般的环境……哥哥,你真的在这里吗?如果你在,你变成了什么样?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几乎将她淹没,但胸前的微型录音笔硬物的触感,又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绝望的泡沫,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活下去,记住这一切,带他们出去!

天还没亮透,深山里浓重的寒意像湿冷的裹尸布。一声刺耳的、如同铁片刮擦玻璃的哨音撕裂了死寂。铁笼的门被哗啦一声打开,疤脸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挥舞着那根象征权力的皮带,咆哮着:“起来!牲口们!上工!”

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铁笼里麻木的身影条件反射般地蠕动起来,动作迟缓僵硬,如同生锈的提线木偶。李佳混在人群中,学着他们的样子,低垂着头,脚步虚浮踉跄地被驱赶着涌向煤堆和巨大的制砖机器旁。

工作简单粗暴到令人发指:用铁锹把湿漉漉、沉重的煤泥铲进搅拌机那怪兽般的巨口,或者把搅拌好、冒着热气的黏稠泥坯,用手或简陋的木模,拍打成粗糙的砖块形状,再搬到空旷的场地上晾晒。煤泥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硫磺和腐烂植物的气味,黏在手上、身上,甩都甩不掉。沉重的铁锹把手上很快沾满了黑色的泥浆和暗红的血丝——那是手掌被磨破的痕迹。

李佳机械地挥动着铁锹,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后腰被踹伤的地方,钻心地疼。手臂上被烟头烫伤的创口在汗水和煤泥的刺激下,更是火烧火燎。煤灰无孔不入,钻进鼻孔、嘴巴、眼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砂砾感,每一次眨眼都像有小刀在刮。汗水混着煤灰流下来,在脸上冲出几道污浊的沟壑。她必须时刻维持着那种呆滞、迟缓的状态,动作笨拙,效率低下。

“妈的!磨蹭什么!没吃饭啊!”一声暴喝在耳边炸响。

李佳悚然一惊,眼角余光瞥见疤脸正大步流星地朝她这边走来,皮带在他手里甩得啪啪作响,像毒蛇的信子。她心脏狂跳,立刻低下头,更加卖力地铲煤泥,动作却故意显得更加笨拙,一铲子煤泥有大半撒在了外面。

疤脸的目标似乎不是她。他几步跨到李佳旁边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男人面前。那人骨架粗大,但极其瘦弱,像一副蒙着皮的骨头架子,脸上覆着厚厚的煤灰,看不清年纪,只有一双眼睛异常地大,却空洞得没有任何内容。他正费力地想把一大块凝固的煤泥敲碎,动作慢得像慢镜头。

“铁头!又是你这个废物!”疤脸狞笑着,毫无征兆地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铁头”的腿弯!

“噗通!”一声闷响。铁头庞大的身躯像一堵墙般轰然倒塌,重重砸在冰冷的煤泥地上,溅起一片黑泥。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茫然地、挣扎着想爬起来。

“废物!废物!老子养你还不如养条狗!”疤脸的怒火仿佛被点燃,他咆哮着,手中的皮带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破空的尖啸,狠狠地抽在铁头的背上、肩上、头上!

啪!啪!啪!

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所有人心上。铁头破旧的衣服瞬间被撕裂,皮开肉绽,暗红的血痕在黑色的煤泥地上迅速裂开。他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却始终没有一句像样的惨叫,只有最原始的痛楚反应。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深刻的恐惧和茫然无措的痛苦。

周围的“工友”们全都停下了动作,像被施了定身法,低着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空洞的眼睛里只剩下更深的麻木和恐惧。

李佳死死攥着铁锹的木柄,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低着头,用散乱肮脏的头发遮住脸,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她不能看!不能有任何反应!胸中翻腾的怒火和恶心感几乎要冲破喉咙。这就是地狱!活生生的地狱!疤脸,还有他背后那个未曾露面的“老板”,都该下地狱!

疤脸发泄够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手,朝蜷缩在地上痛苦抽搐的铁头啐了一口浓痰:“拖到一边去!别在这儿碍眼!妈的,今天工钱扣光!”他骂骂咧咧地转向其他噤若寒蝉的“牲口”,“看什么看?!都给老子干活!谁再敢磨洋工,他就是下场!”

监工粗暴地拖起铁头,像拖一条死狗,把他扔到煤堆后面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铁头蜷缩在那里,身体因疼痛而间歇性地抽搐,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

李佳强迫自己挪开视线,继续她那笨拙的劳作。但她的心,却像被那皮带抽得鲜血淋漓。铁头那茫然痛苦的眼神,和哥哥李强憨厚木讷的脸庞在她脑海里重叠、撕扯。她必须更快!必须拿到更多证据!这些畜生,必须付出代价!

获取证据的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疤脸和他手下的监工像幽灵一样在工场里游荡,凶狠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李佳只能利用一切微小的、转瞬即逝的机会。

上厕所是唯一短暂脱离密集监视的时刻。那所谓的“厕所”,不过是山崖边用破木板和油毡布围起来的一个臭气熏天的粪坑。李佳每次进去,都屏住呼吸,忍受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指甲——她的指甲一直刻意留得稍长,边缘磨得锋利——在木板最隐蔽的角落里,飞快地刻下一组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日期、监工人数、看到的特殊标记、铁头被打的次数……这些简陋的符号,是她大脑记忆之外唯一的物理备份。

最难的是拍照。她唯一的武器,是那支伪装成普通黑色塑料发夹的微型针孔摄像机,被她小心地藏在自己左臂内侧,靠近被烟头烫伤的那处结痂的疤痕下面。疤痕的褶皱和颜色是最好的掩护。

机会出现在一次短暂的混乱中。一台搅拌机的齿轮卡住了,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疤脸和几个监工都被吸引过去查看,大声咒骂着。李佳正被派去清理机器旁边散落的煤块。她立刻假装被一块煤绊倒,身体“笨拙”地向前扑去,正好摔在巨大的齿轮箱旁边。就在身体倒地的瞬间,借着扬起的煤灰和身体的遮挡,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右手猛地扯开左臂破旧衣袖的一角,露出下面狰狞的烫伤疤痕。同时,左手极其隐蔽地从疤痕边缘的褶皱里抠出那枚冰冷的、米粒大小的镜头,借着摔倒时手臂撑地的角度,对准了那个巨大的、锈迹斑斑、上面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写着“矿机三厂-07”字样的齿轮箱,以及旁边散落在地上的、几把沾着暗褐色可疑污迹的铁锹和镐头,飞快地按下了隐藏在发夹另一端的微型按钮。

没有声音,没有闪光。只有一道极其微弱、几乎被煤灰完全吸收的红点在她指尖一闪即逝。整个过程不到两秒钟。她立刻收回手,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恢复成呆滞茫然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笨拙地摔了一跤。

疤脸骂骂咧咧地走过来,看到她满身煤灰的狼狈样,嫌恶地一脚踢在她小腿上:“废物!连路都走不稳!滚去搬砖!”

李佳踉跄着走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如同擂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成功了!那组编号和带血的工具,是证明这黑窑厂归属和暴力的铁证!

然而,更大的危机却在暗处酝酿。疤脸虽然粗野,但并不蠢。这个新来的女傻子,虽然动作笨拙,眼神空洞,但疤脸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是摔倒的角度?还是爬起来时那一瞬间过于麻利的收手动作?太模糊了。他阴鸷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李佳,带着审视和怀疑。

这天下午,疤脸故意走到李佳身边,盯着她铲煤泥。李佳能感觉到那道冰冷黏腻的目光像蛇一样在她身上爬行。她强迫自己动作更加笨拙,铲起的煤泥有一大半都撒在地上。

“喂,傻子!”疤脸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气,“你从哪儿来的?”

李佳身体一僵,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疤脸,嘴角流下一丝涎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努力思考,又像是纯粹的发傻。

“老子问你话呢!”疤脸猛地提高音量,手中的皮带威胁性地晃了晃。

李佳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铁锹“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受惊的鹌鹑一样缩起脖子,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动物般的恐惧,拼命摇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不…不…怕…馒头…” 她甚至试图去抓地上的煤块往嘴里塞。

疤脸皱着眉,看着李佳这副不堪入目的蠢样,眼中那丝怀疑似乎消散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打消。他骂了一句脏话,转身走开,但李佳能感觉到,他监视的目光变得更加频繁和锐利了。

李佳知道,疤脸起疑了。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拿到关键证据,必须尽快找到逃出去的机会!那个“老板”,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她必须拍到他的脸!还有这里所有受害者的状态,铁笼的构造,监工巡逻的规律……

她开始更加隐秘地观察,留意每一次监工换岗的时间差,留意那条连接着工厂唯一一台大功率抽水机的、破旧不堪的电线走向,留意铁笼后面靠近山崖一侧,那片长满荆棘灌木、铁丝网似乎有些锈蚀破损的角落……一个极其危险、近乎自杀的逃亡计划,在她心中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成型。赌上一切,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酝酿了数日的暴雨,终于在第七天的深夜,如同天河倾泻般砸了下来。狂风在山谷间凄厉地呼啸,卷起煤灰和砂石,抽打在铁皮屋顶和砖坯墙上,发出密集而恐怖的爆响。墨汁般的浓云翻滚,偶尔被惨白的闪电撕裂,瞬间照亮这片被遗忘的罪恶之地,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山峦劈开的炸雷!雨水像瀑布一样冲刷着大地,地面的煤泥迅速变成一片污浊的泥沼。

铁笼里,三十多个蜷缩的身影在惊雷闪电中瑟瑟发抖,像一群被抛弃在狂风暴雨中的幼兽。监工们似乎也畏惧这狂暴的天威,骂骂咧咧地缩回了唯一那间有瓦遮头的砖房,只留下疤脸和一个新来的年轻监工裹着破雨衣,在靠近砖房门口的一个简陋雨棚下值守,昏黄的灯泡在风雨中疯狂摇曳,光影凌乱。

机会!李佳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冰冷的雨水顺着铁笼顶棚的缝隙灌进来,浇透了她单薄的衣服,刺骨的寒冷让她牙齿打颤,却也让她的头脑异常清醒。她蜷缩在靠近笼门的一个角落,身体紧贴着冰冷的钢筋,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远处雨棚下那两个模糊的身影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风雨声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响。李佳无声地活动着因寒冷和紧张而僵硬的手指。她悄悄从破衣服的夹层里,摸出了一小块边缘被她磨得异常锋利的碎陶片——这是她几天前在砖坯堆里偷偷藏匿并打磨的。又摸出几根细小的、韧性极好的铁丝——是从废弃的砖模上拆下来的。这些简陋得可怜的工具,是她唯一的武器和希望。

终于,当一道撕裂天幕的闪电再次照亮山谷,紧接着一个几乎在头顶炸开的滚雷轰鸣而至时,李佳动了!她的动作快如狸猫,又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她利用铁笼里其他人因雷声而本能蜷缩、视线受阻的瞬间,身体紧贴着铁笼边缘,像一道影子般滑向笼门!

看守笼门的是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挂锁,连着粗重的铁链。李佳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她将那块锋利的碎陶片小心翼翼地插进锁孔旁边的铁链连接环缝隙里——那是她观察多日发现的弱点。她用尽全身力气,利用杠杆原理,猛地一撬!

“嘎嘣!”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雨声完全吞没的脆响!生锈的铁环在巨大的应力下,竟然被她硬生生撬断了!锁头连着半截铁链,沉重地垂落下来!

成了!李佳心中狂吼,闪电般拉开笼门,像一道黑色的箭矢,猛地冲入狂暴的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却浇不灭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她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直奔工厂边缘那个巨大的、发出嗡嗡轰鸣声的变压器!

沉重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脚下泥泞湿滑,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泥水中爬行,利用煤堆、砖垛和机器的阴影作为掩护,极力躲避着雨棚方向可能投来的视线。风雨声是此刻最好的掩护。

近了!那个锈迹斑斑、不断散发着焦糊味的变压器就在眼前!几条粗壮的电线从它身上延伸出去,连接着那台巨大的抽水机和几处照明。李佳冲到变压器下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外壳剧烈喘息。她抽出那几根磨尖的铁丝,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们狠狠捅向变压器外壳上一个破旧的、有缝隙的接线盒!

滋啦——!

刺眼的蓝色电弧猛地爆开!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整个工场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巨大的抽水机轰鸣声戛然而止!只有远处监工房门口那盏摇曳的灯泡还亮着微弱的光。

“操!怎么回事?!”雨棚下传来疤脸惊怒交加的咆哮,“断电了?!快去看看!”

“刀鱼哥,我去!”是那个年轻监工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李佳在电弧爆开的瞬间就猛地趴倒在泥水里。她看到那个年轻监工的身影,披着雨衣,打着手电,骂骂咧咧地朝变压器这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手电光柱在风雨中胡乱扫射。

机会只有一次!李佳屏住呼吸,在年轻监工靠近变压器、背对着她弯腰查看的刹那,如同潜伏的猎豹般暴起!她手中紧握着那块边缘锋利的碎陶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扎向监工的后颈!

“呃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被风雨声吞没大半。年轻监工身体猛地一僵,手电筒脱手飞出,摔在泥水里熄灭了。他双手徒劳地向后抓挠着,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

李佳看都没看结果,甚至来不及拔出陶片。她猛地转身,朝着铁笼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风雨中显得破碎而尖利:“跑——!快跑啊——!笼子开了!!”她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听懂,会不会响应,她只能赌!

吼完,她毫不犹豫地扑向煤堆后面那个阴暗的角落。铁头!那个几天前被疤脸打得奄奄一息的汉子,依旧蜷缩在那里,身体在冰冷的雨水中微微颤抖,发出痛苦的呻吟。

“铁头!走!”李佳扑到他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想把他架起来。铁头很重,意识似乎不清醒,茫然地看着她,身体软绵绵的。

“快!起来!跑!”李佳焦急万分,几乎是在咆哮。远处,监工房里已经亮起了更多的手电光,疤脸愤怒的吼叫穿透风雨:“妈的!有人跑了!抄家伙!堵住路口!一个也别放跑!”

时间不多了!李佳心一横,猛地蹲下身,抓住铁头一条还算完好的胳膊,拼尽全力将他沉重的身体拖上自己的背!铁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李佳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双腿深深陷入泥泞中,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勉强站稳。铁头的体重几乎要将她压垮,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背着这个沉重的负担,朝着她早已观察好的方向——铁笼后方,靠近山崖、铁丝网锈蚀破损的那片荆棘灌木丛——踉踉跄跄地冲去!

身后,铁笼方向终于传来了骚动!几个身影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雨幕中乱窜。疤脸带着另外两个监工,挥舞着铁棍和砍刀,凶神恶煞地追了出来,咆哮声和惨叫声瞬间被风雨声搅碎。

李佳顾不上回头,她背着铁头,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肺部像要炸开。尖锐的荆棘划破了她的衣服和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刺痛。终于冲到了铁丝网前!果然,靠近地面的地方,有几根铁丝因为锈蚀严重,加上山体滑坡的轻微拉扯,已经断裂开一个不大的豁口,被茂密的灌木遮挡着。

“低头!钻过去!”李佳嘶哑地喊着,把铁头放下来,用力将他往豁口外推。铁头似乎恢复了一丝神智,笨拙地、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手电光柱猛地扫了过来!伴随着疤脸惊怒到变形的狂吼:“在那儿!那个臭娘们!还有铁头!给老子站住!”

急促的脚步声和咒骂声迅速逼近!李佳甚至能感觉到疤脸那浓烈的杀气!

“快!”李佳用尽最后力气,狠狠推了铁头一把,将他推到了铁丝网外面相对平缓的山坡上。她自己也猛地弯腰,想从那豁口钻出去!

晚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她的后腰上!是疤脸追上来了,狠狠一脚踹来!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李佳惨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向前扑倒,半个身子卡在了铁丝网的豁口处!尖锐的铁丝断茬瞬间刺破了她的衣服和皮肉!

“妈的!臭婊子!老子弄死你!”疤脸狰狞的脸在闪电的映照下如同恶鬼,他手中的砍刀高高举起,带着死亡的寒光,朝着李佳狠狠劈下!刀锋撕裂雨幕,发出刺耳的尖啸!

千钧一发!

“呜——嗷——!”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暴怒和痛苦的非人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李佳身后炸响!

是铁头!

这个几天前被打得奄奄一息、一直浑浑噩噩的汉子,在目睹砍刀劈向李佳的瞬间,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原始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凶光!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蛮牛,猛地从山坡下反冲回来,巨大的身躯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撞向正要挥刀的疤脸!

“砰!”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疤脸猝不及防,被铁头这舍命一撞,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了出去,手中的砍刀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哐当”一声掉进远处的泥水里。疤脸自己则重重摔在泥泞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铁头撞飞疤脸后,巨大的惯性也让他重重摔倒在地上,但他立刻挣扎着爬起来,扑向那个豁口,用他那双骨节粗大的、伤痕累累的手,死死抓住缠住李佳的铁丝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撕扯!

嗤啦!锈蚀的铁丝网被他硬生生扯开了一个更大的口子!

“走…走!”铁头嘶哑地低吼着,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和决绝。

李佳强忍着后腰的剧痛和被铁丝刺破的伤口,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猛地从豁口处滚了出去!冰冷的泥水灌进她的口鼻。

“铁头!快出来!”她趴在泥泞的山坡上,回头朝着豁口里的铁头嘶喊。

铁头看了一眼挣扎着想爬起来的疤脸,又看了一眼豁口外风雨飘摇的山坡,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李佳焦急万分的脸。他咧开嘴,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在煤灰和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无比悲怆。他摇了摇头,猛地转身,像一头发狂的熊,咆哮着扑向了刚从泥水里爬起一半的疤脸!

“走啊——!”铁头最后的嘶吼声,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雷声和疤脸惊怒的咒骂声中。

李佳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流下。她狠狠抹了一把脸,不再犹豫,转身连滚带爬地扑向山坡下无尽的黑暗和风雨!身后,疤脸的怒吼和铁头野兽般的咆哮声、以及肉体撞击的闷响,在狂暴的雨夜中交织成一曲悲壮而绝望的挽歌。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摔了多少跤。荆棘划破皮肤,碎石硌伤脚底,冰冷的雨水带走体温,后腰的伤痛和铁丝划破的伤口火烧火燎。她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向前!远离那个地狱!为了铁头!为了哥哥!为了那三十多个还在地狱里挣扎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似乎小了一些。筋疲力尽的李佳终于冲出了密林,眼前是一条在雨夜中泛着微光的、泥泞的县级公路。她踉跄着冲到路中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舞着双臂,对着远处隐约出现的车灯,发出了嘶哑的、不成调的呼喊:

“救命……报警……救命啊!”

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一辆运送蔬菜的小货车停了下来。司机是个中年汉子,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泥人——浑身湿透,衣服破烂不堪,沾满煤灰和暗红的血迹,脸上是雨水也冲刷不掉的污垢和极度的惊恐。

“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司机慌忙跳下车。

李佳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紧紧抓住司机的裤腿,仿佛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报警…快报警!黑煤窑…杀人…就在山里…快啊!”

清晨的阳光带着劫后余生的温度,穿透县医院病房薄薄的窗帘。李佳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手臂上打着点滴,后腰和几处较深的划伤已妥善包扎。她脸色依旧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在洗净煤灰后,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

病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县刑警队的张队长,一个四十多岁、面容刚毅、眼神锐利的汉子,身后跟着一个年轻记录员。张队长看着病床上虚弱却眼神坚定的李佳,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李记者,”张队长的声音低沉有力,“你提供的线索非常关键。位置、地形特征、监工人数、暴力情况,还有……”他顿了顿,眼神复杂,“那个叫铁头的工人……情况我们都掌握了。”

李佳的心猛地揪紧:“铁头他……”

张队长沉重地摇摇头:“我们凌晨突击队冲进去时,在铁丝网豁口附近找到了他。他……伤得很重,但还活着。我们的人已经把他和其他工人都救出来了,正在医院救治。”他补充道,“那个疤脸,也被我们堵在窑厂里,抓捕时反抗激烈,受了点伤,但跑不了。”

李佳闭上眼睛,长长地、颤抖地舒了一口气,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铁头还活着!这几乎是这一夜地狱旅程后,唯一的光亮。

“张队长,证据!”李佳猛地睁开眼,挣扎着想坐起来,“我有证据!录音!照片!”

“别动!小心伤口!”张队长连忙按住她,“东西我们已经拿到了。你的‘发夹’和藏在衣服里的录音笔,医生处理伤口时发现,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我们。”他拿出一个物证袋,里面正是那支黑色的发夹和一个小小的录音笔。“技术科已经初步提取了里面的内容。照片很清晰,编号、工具、工人的惨状……录音里刀鱼、老猫和六哥的交易对话,疤脸的咆哮和殴打……都是铁证!”

张队长的脸上露出凝重而愤怒的神色:“根据初步审讯疤脸和几个爪牙,这个黑窑厂背后的老板,是一个叫赵广富的人。在邻市开了几家建材公司,表面上是正经商人。这个黑窑厂,是他非法牟取暴利的毒瘤!专门利用这些可怜人!”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畜生!”

“赵广富……”李佳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她猛地想起什么,急切地问:“那些工人里…有没有一个叫李强的?大概三十岁,个子不高,有点…反应慢,右耳后面有块小胎记?”她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这句话,三年来所有的寻找、所有的痛苦和希望,都凝聚在这句话里。

张队长愣了一下,迅速翻看手中的平板电脑,调阅着被解救人员的初步身份核查信息。他仔细翻看了一会儿,眉头紧锁,最终抬起头,看着李佳充满希冀又极度恐惧的眼睛,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目前登记的人员里…没有符合你描述的。有几个精神状况非常差,无法沟通,还在治疗和身份核实中。我们会继续排查所有线索,包括……那些……已经不在的。”他后面的话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清楚——有些受害者,可能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座吃人的黑窑里。

希望的光芒在李佳眼中骤然熄灭,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痛得她无法呼吸。哥哥……还是没有消息。难道他真的……

“李记者,”张队长放柔了语气,“你做得已经够多了,非常了不起。现在你需要休息。专案组已经成立,省厅都惊动了!赵广富跑不了!所有涉案的人贩子、打手,一个都跑不掉!我们一定会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所有受害者一个公道!”

接下来的几天,李佳在病床上配合着警方做详细的笔录,提供了她所记得的所有细节。媒体蜂拥而至,但都被警方和李佳所在的报社领导挡在了门外。报社派来的领导和同事带来了关切和慰问,也带来了一个决定:李佳此次卧底获取的独家核心资料,将在警方行动收网后,第一时间以深度报道形式重磅推出!

一周后,当李佳勉强能下床活动时,张队长带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以赵广富为首的黑恶势力团伙被彻底捣毁!赵广富在准备外逃的机场被抓获!人贩子刀鱼、老猫在邻市落网!“六哥”在窑厂被捕!所有涉案监工无一漏网!三十三名被解救的智障劳工,在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帮助下,正在接受治疗和安置,部分病情较轻的,已经联系上了远方的亲人!

“还有,”张队长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疤脸为了减刑,咬出了赵广富在邻省可能还有类似窝点的线索,那边警方已经联合行动了!这帮畜生,这次连根拔起!”

正义的雷霆终于落下!李佳靠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欣慰,有激动,但最深处的那个空洞,却依旧冰冷——哥哥,你到底在哪里?

又过了几天,李佳的身体恢复了不少。报社的深度报道《地狱窑口:一个女记者的生死卧底》在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案件细节的当天,以头版头条、整版篇幅,配以李佳冒死拍下的部分关键照片(受害者面部已做处理),震撼发布!

报道一出,举国哗然!黑煤窑的罪恶、智障劳工的非人遭遇、人贩子的丧尽天良、卧底记者的无畏勇气……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公众的心上。李佳的名字,连同她那篇用生命写就的报道,瞬间传遍大江南北。她的病房里堆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慰问信件和鲜花。

这天下午,病房里来了几位特殊的访客——省电视台新闻频道的记者,希望能对她做一个专访。面对镜头,李佳依旧有些虚弱,但眼神清澈而坚定。她平静地讲述了卧底的动机、地狱般的经历和惊心动魄的逃亡,语气中没有刻意的煽情,只有一种沉重的真实。

“李佳女士,”最后,年轻的女主持人声音带着由衷的敬佩和一丝哽咽,“我们无法想象您是如何在那种地狱里坚持下来的。是什么支撑着您,让您甘愿以身入局,冒如此巨大的生命危险?”

病房里安静下来,镜头对准了李佳。

李佳沉默了几秒,缓缓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病号服左胸心脏的位置。然后,她慢慢地、一颗一颗地解开了病号服的扣子。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

镜头推近。病号服下,贴着她心口皮肤的,不是纱布,而是一个透明的、防水的塑料小袋子。袋子里,是一张微微泛黄、被摩挲得边缘都有些起毛的三寸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李佳,笑容灿烂地搂着一个憨厚木讷、同样笑得有点拘谨的年轻男子。男子右耳后面,一颗小小的、深色的胎记清晰可见。照片背景是简陋的农家小院,阳光正好。

李佳的手指隔着塑料膜,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哥哥的脸,仿佛要拂去那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病房,穿透了镜头,撞在每一个观众的心上:

“因为,三年前,我哥李强,就是在这里失踪的。”她抬起头,看向镜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尽的悲伤、刻骨的思念,和一种历经生死淬炼后、更加不可动摇的坚定光芒。

“照片上的地方,是他最后打电话告诉家里‘工资高、来钱快’的那个黑砖窑附近的小镇。我找了他三年,走遍了他可能去过的每一个工地、矿场。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只剩下一个最黑暗的可能。”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我把自己变成疯子,钻进那个地狱,不只是为了新闻,更是为了找他。活要见人,死……也要带他回家。”她的手指用力按在心口的照片上,指节泛白,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血淋淋地挖出来:

“以身入局?如果能换他回来,这局,我入一百次都甘愿!”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摄像机运转的微弱电流声。女主持人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镜头久久地定格在李佳苍白的脸上,定格在她心口那张承载着所有思念与伤痛的泛黄照片上。

以身入局,向死而生。只为一份至亲的牵挂,只为撕开那吞噬光明的无尽黑暗。这,就是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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