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雪落之前精选章节

小说:最后一场雪落之前作者:繁花泡酒更新时间:2025-11-05 22:52:04

1

颁奖礼后台

镁光灯像密集的流星,带着灼人的温度,将颁奖礼后台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混杂着高级香水的尾调、香槟的清甜,以及一种名为“成功”的、膨胀喧嚣的气息。陆景珩站在漩涡的中心,指尖刚触碰过那座沉甸甸的最佳导演奖杯,冰冷的金属质感还残留在皮肤上。

沈思涵得体地挽着他的臂弯,一身珠光白的礼服与她优雅的气质相得益彰。她微微侧头,在他耳边低语,唇角是恰到好处的弧度。陆景珩回应着周遭的祝贺,笑容完美地挂在脸上,像是经过精密计算的面具。只有离得极近,才能窥见他眼底深处那一丝被繁华掏空后的疲惫,如同精美瓷器上细微的冰裂纹,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

“陆导,这次获奖,是否意味着您已彻底告别过去的阴霾,开启全新的篇章?”一个声音穿透嘈杂,来自以犀利著称的《光影纪》首席记者周薇。

人群微妙地安静了一瞬。沈思涵挽着他的手稍稍收紧。

陆景珩嘴角的弧度未变,眼神却几不可察地冷了一度。他知道“阴霾”指的是什么——那段他籍籍无名时,被初恋女友林晚“嫌贫爱富、无情抛弃”的旧闻,曾是他早期履历上最富戏剧性的一笔,也是他成功后最常被提及的“励志”注脚。

他端起手边的香槟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脚,冰凉的触感暂时压制出心底翻涌的烦躁。阴霾?他在心里嗤笑,那更像一场将我彻底冻结的风暴。

“过去种种,都是成长的养分。”他官方式地回应,声音平稳。

周薇却不依不饶,话筒又往前递了半分,问题直刺核心:“我们都很想知道,对于那位在您低谷时离开的林晚小姐,您现在是否已经完全释怀?她的选择,在您看来,是否反而成就了今天的您?”

释怀? 陆景珩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外层冰壳碎裂的细微声响。那个名字,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表面的平静。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清澈的眼眸,以及最后决绝离开时,没有丝毫留恋的背影。一股混合着旧伤刺痛与被反复揭疤的愠怒,猛地冲上心头。他需要维持形象,但他更厌恶此刻被迫回顾那份难堪。

他抬起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镜头,唇边扯出一个毫无温度可言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淬了冰的锋芒:“释怀谈不上。我只是希望她……”他刻意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面几个字,“过得没我好。”

话音落下,周围有片刻的寂静,随即响起几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和窃窃私语。沈思涵的笑容略显僵硬,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臂,低声道:“景珩……”

陆景珩却恍若未闻。那句话出口的瞬间,一种混合着报复性快感和更深层次空虚的情绪攫住了他。他成功了,站上了顶峰,用最刻薄的方式回应了当年的“背叛”,可为什么……心口那片荒芜之地,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

采访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陆景珩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想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喧嚣。沈思涵跟在他身侧,轻声说着什么,他似乎听见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机械地朝着出口方向走去。

刚穿过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阴影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拦在了他的面前。

是个年轻女孩,脸色带着不健康的苍白,身形单薄,穿着一件素色的羽绒服,与周围华服锦衣的环境格格不入。她仰头看着陆景珩,眼眶红肿,眼神里交织着悲伤、犹豫,还有一丝决绝。

陆景珩蹙眉,下意识地将沈思涵往身后挡了挡,保安也立刻警觉地上前。

“陆……陆景珩。”女孩的声音有些发抖,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她无视旁边的保安和沈思涵,只是死死盯着他,然后猛地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他手里。

那是一个略显陈旧的牛皮纸封面日记本,边角有些磨损,透出一种被时光反复摩挲的痕迹。

“我叫苏晴。”女孩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我姐姐……是林晚。”

陆景珩的呼吸猛地一窒。林晚。这个名字,在刚才的采访中被他亲手钉上耻辱柱的名字,此刻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出现,带着一股不祥的寒意。

苏晴用力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她三个月前……走了。这是她临走前,嘱咐我一定要交给你的。”

走了?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陆景珩的脑海里轰然炸响。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的一切声音——沈思涵关切的询问、保安的驱赶声、远处隐约的喧闹——都像潮水般迅速退去,世界变得一片死寂。他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捏皱那本日记本的封面。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属于成功者陆景珩的从容面具,在这一刻,碎裂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猝不及防的茫然与震骇。

“景珩?怎么回事?她是谁?”沈思涵担忧地握住他的手臂,声音将他从短暂的空白中拉回。

陆景珩猛地甩开她的手,动作有些生硬粗暴。他看也没看沈思涵,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那本日记本上,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他的喉咙发紧,想问什么,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大脑一片混乱,怀疑这是否是某种恶劣的玩笑,但苏晴那悲恸至极的眼神,和她那句“三个月前走了”,像冰锥一样反复刺戳着他的神经。

他看着苏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悄然升起的恐慌。

2

顶层的复式公寓像一座精致的冰窖。陆景珩没有开灯,任由窗外都市的霓虹将流动的光影投映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他独自坐在客厅中央那张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沙发上,身体的重量深深陷进柔软的皮革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那本牛皮纸日记本就放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沉默地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窗外,细碎的雪花开始飘落,在夜色中划出凌乱的轨迹。

他死死盯着那本日记,仿佛在审视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苏晴那张苍白的脸和那句“她三个月前走了”在脑海中反复回放。愤怒、怀疑、荒谬感在他胸腔里冲撞——这一定是个恶劣的玩笑,是林晚看他功成名就后心有不甘的报复手段。

“装神弄鬼。”他嗤笑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干涩。他伸手,几乎是粗暴地抓过日记本,指尖触碰到粗糙封面的瞬间,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猛地翻开了第一页。

娟秀而熟悉的字迹撞入眼帘,那是林晚的笔迹,他绝不会认错。日期,恰好是三年前,他人生最低谷、也是他们“感情”看似最浓烈的时候。

【20XX年10月23日 晴,心却在下雨】

「拿到确诊书了。

淋巴瘤,晚期。医生说,治愈希望渺茫,过程会很痛苦,费用……是个无底洞。」

短短两行字,像两只无形的手,猝然扼住了陆景珩的喉咙。他的呼吸一滞,瞳孔剧烈收缩。“晚期”?“无底洞”?**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这和他认知中那个“嫌贫爱富、另攀高枝”的背叛故事,开头截然不同。

他强迫自己往下看。

「景珩今天回来时,眼睛亮晶晶的,像个终于找到糖吃的孩子。他说,有个大制片人愿意见他,听他聊聊那个我们挤在出租屋里一起构思的本子。他兴奋地规划着未来,说等拿到投资,就带我去吃遍全城最好的餐厅,再也不用分吃一碗泡面。

他说话时,手舞足蹈,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看着他,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用我这张该死的诊断书,去浇灭他眼里好不容易重新燃起的光?怎么能用这个无底洞,拖垮他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未来?」

字迹在这里有些模糊,似乎被水滴晕染过。

陆景珩的眼前,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水雾。手中的纸张变得无比沉重。

回忆如同破闸的洪水,汹涌而至——

那间狭窄得转身都困难的出租屋,空气中总是弥漫着老旧家具和泡面的味道。窗外下着雨,屋里有些阴冷。林晚穿着洗得发白的家居服,小心翼翼地将唯一一碗加了火腿肠和鸡蛋的泡面推到他面前。

“你快吃,我减肥。”她笑着说,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他皱眉,把面碗又推回去:“胡说,你最近都瘦了。一起吃。”

他们最终头碰头地分食了那碗面。他唾沫横飞地讲着自己对新剧本的构想,她听得认真,不时提出一两个让他眼前一亮的小建议。

“景珩,”她放下筷子,双手托腮,眼神亮得惊人,“你一定要成功。我相信你,你是有才华的,是金子总会发光。”

她的信任,在那个寒冷潮湿的夜晚,是他唯一的暖源。

可是……她当时已经确诊了?在他为着一个渺茫的机会欢欣鼓舞时,她正独自承受着癌症晚期和巨额医疗费用的恐惧?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他遍体生寒。他猛地摇头,不,这或许是林晚事后为了博取同情编造的谎言!对,一定是这样!

他像是要验证什么,带着一种焦躁的、近乎疯狂的怀疑,手指颤抖着向后快速翻动纸张。目光死死捕捉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寻找着能印证他多年恨意的证据。

然后,他停在了分手前的那一页。日期,清晰得刺眼。

【20XX年12月5日 阴】

「找来了学长,求他帮我演最后一场戏。学长骂我疯了,说我这是在自毁,也是在凌迟景珩。

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是,我没有选择了。治疗已经开始,头发大把地掉,呕吐,虚弱……我快要藏不住了。让他看着我一点点枯萎,在绝望中耗尽他所有的热情和未来,比让他恨我,要残忍一千倍。

恨意或许会让他痛苦一时,但至少能推着他往前走,离开我这个沉重的负担。

景珩,对不起。今晚之后,请你务必恨我。

恨比爱,容易放下。」

“轰——!”

陆景珩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所有的认知,所有的恨意,所有支撑他在逆境中咬牙前行的“被背叛”的愤怒,全都变成了一个巨大而讽刺的笑话。

另一段被他刻意尘封、不愿细想的记忆,带着尖锐的痛楚,清晰地浮现——

那是个同样阴冷的傍晚。他兴冲冲地拿着用最后一点钱买的、她最爱吃的栗子蛋糕回家,却在巷口看到她和一个陌生男人(那个学长)姿态亲密地站在一起。她接过对方递来的一个明显价值不菲的首饰盒,脸上是他许久未见的、轻松明媚的笑容。

他冲过去,质问她。

她当时是什么表情?没有惊慌,没有愧疚,只有一种令他心寒的冷漠和疏离。

“陆景珩,我们分手吧。”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一顿像样的饭都请不起我。跟他在一起,至少我能活得轻松点。”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失控地低吼,如何红着眼眶抓住她的肩膀追问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她却只是决绝地掰开他的手指,语气轻蔑:“别自作多情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她转身离开,一次头也没有回。他却看见,在她转身的瞬间,似乎有水滴从她脸颊滑落。他当时以为是自己气昏了头产生的错觉……

不是错觉!

陆景珩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日记本几乎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他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死死盯着那几行字——“恨比爱,容易放下。”

“呵……呵呵……”他喉咙里发出破碎不堪的笑声,比哭更难听。所以他这些年的恨,他的成功,他站在领奖台上那句刻薄的“希望她过得没我好”,全都建立在她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编织的谎言之上?

他一直以为是她抛弃了陷入泥潭的自己,却不知道,她才是那个深陷泥潭、为了不拖累他而亲手将他推开的人!他甚至……甚至在刚才,在万千镜头前,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了一个为他付出一切、已然离世的爱人!

巨大的恐慌和前所未有的悔恨,像无数细密的针,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痛得他蜷缩起身子,几乎无法呼吸。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无声无息,却冰冷刺骨。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他翻向了日记的下一页。他要知道,在他恨着她的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3

窗外的雪没有停歇的意思,无声地覆盖着这座城市,将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公寓里死寂得可怕,只有陆景珩粗重的呼吸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他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雕,僵坐在沙发里,只有那双死死盯着日记本的眼睛,证明着他还是一个活物。之前的震惊与怀疑,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情绪取代——那是一种亲眼目睹珍爱之物在眼前缓慢碎裂却无能为力的痛楚。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的急切,翻开了下一页。他要知道,在他被恨意蒙蔽双眼、奋力向上攀爬的这些年,她究竟是如何独自一人,走过那条黑暗的荆棘之路。

【20XX年3月18日 阴】

「第三次化疗。

又吐了,吐到后来只剩下黄色的胆汁,苦得舌尖发麻。喉咙和食道像被火烧过一样。

护士说这是正常反应,让我忍一忍。

可是……真的好难受啊,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搅成了一团。」

陆景珩的胃部不自觉地痉挛起来,仿佛能感受到那种蚀骨的恶心与虚弱。他仿佛看到苍白冰冷的病房里,林晚蜷缩在病床上,对着一个塑料盆剧烈地干呕,单薄的脊背痛苦地弓起,像一张拉满的弓。

【20XX年4月2日 雨】

「枕头上的落发越来越多,一抓就是一大把,像枯萎的野草。

今天对着镜子看了很久,拿起剪刀,索性……自己把它全剃了。

镜子里的人,脸色蜡黄,头皮青青的,眼睛大得吓人,像个陌生的外星怪物。

我对着她笑了笑,她却哭了。哭着哭着,我又觉得好笑,又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算了,这样也好。

还好,他没看见。幸好……他没见过我这副鬼样子。」

“咔嚓——”陆景珩似乎听到了剪刀绞断发丝的声音,那么清晰,又那么残忍。他下意识地抬手,虚空地抓了一下,仿佛想抓住那些纷纷扬扬落下的、他曾无比眷恋的柔软青丝。“没看见……没见过……”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尖上。他当时在做什么?或许正为了一个机会陪笑应酬,或许在某个酒局上与人虚与委蛇,又或许,只是在某个深夜,因为想起她的“背叛”而咬牙切齿地发誓要出人头地。

他从未想过,在他构建的背叛叙事之外,正在进行着另一场如此惨烈而孤独的战役。

【20XX年4月15日 晴】

今天感觉稍微好了点,能自己走到窗边了。

医院对面的巨幅广告牌换了新内容,是他第一部独立执导的电影宣传照。照片上的他,侧脸轮廓清晰,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自信与锋芒。

真好看啊。

我把手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隔着厚厚的病房玻璃,轻轻触摸着广告牌上他那模糊的轮廓。

护士进来问我看什么那么出神,我笑着说,看我的英雄。

疼痛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只要他好,一切就都值得。」

“英雄?”陆景珩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一股巨大的酸涩冲上鼻腔,眼眶瞬间通红。他配吗?他算哪门子的英雄?!他的成功,他的风光,是踩在她的血肉和牺牲之上建立的!而她,在承受着非人痛苦的时候,竟然还把他当作遥望的英雄?

悔恨如同毒藤,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窒息。

他猛地扔开日记本,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般踉跄起身,疯狂地在客厅里寻找自己的手机。找到后,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他解锁屏幕,疯了一样点开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翻看那些他曾引以为傲的获奖感言、庆功宴照片、电影宣传动态……

他一条条地往下翻,眼睛赤红,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考古。他试图从成千上万条祝福和赞美评论中,找到一个熟悉的、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痕迹,证明她曾来过,曾默默注视过他。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想起,分手后不久,他就发现她取消了对他的所有关注,清空了他们在网络空间里所有的互动痕迹。他当时还冷笑,认为她是做贼心虚,想要彻底抹去过去。现在他才明白,那是一种何等决绝的自我放逐!她不仅要从他的人生里退出,还要从所有可能牵连他、让他产生怀疑的角落里彻底消失!

他甚至点开了几个他曾怀疑是林晚小号的账号,一遍遍查看,结果却只是更加印证了她的彻底消失。她把他生命里所有可能回望的窗口都堵死了,只留给他一个被精心粉饰的、丑陋的背叛者形象,逼着他带着恨意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终于冲破了陆景珩的喉咙。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手机从脱力的手中滑落,屏幕撞击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碎痕,如同他此刻的心。

他双手插入发间,用力拉扯着头皮,试图用物理的疼痛来压制内心那场毁灭性的海啸。可是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日记里那些平静甚至偶尔带着点调侃的文字,此刻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凌迟着他每一根神经。他仿佛能看到,在某个他灯红酒绿的夜晚,她正强忍着呕吐,对着镜子剃光头发;在他站在领奖台接受万众瞩目的时刻,她正蜷缩在病床上,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因剧痛而呻吟,却还在心里为他“放着烟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段感情里唯一的受害者,是被抛弃、被辜负的一方。可现在真相大白,他才惊恐地发现,他才是那个被至深之爱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懵然无知的“幸运儿”。而他,回报这份爱的,是长达数年的恨意,和一句公开的、恶毒的诅咒。

冰冷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他冰冷的脸颊。他没有擦拭,任由它们肆意流淌。在这个无人知晓的雪夜,在这个用成功堆砌起来的华丽牢笼里,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导演陆景珩,像一个丢失了全世界最重要珍宝的孩子,崩溃得无声无息,却又肝肠寸断。

窗外的雪,依旧下着,覆盖一切,埋葬一切。

4

雪后初霁,阳光落在积雪上,折射出刺眼却冰冷的光。陆景珩驾驶着黑色跑车,引擎的低吼声像是在宣泄着他内心的焦灼。他根据日记里零星的线索——窗外的老槐树,远处钟楼的剪影,以及一个模糊的疗养院名字缩写——近乎疯狂地搜寻了整整一夜,终于在天亮时分,锁定了市郊一家名为“静园”的临终关怀机构。

车停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外,与他光鲜的座驾格格不入。他几乎是跌撞着下车,积雪在他脚下发出咯吱的碎裂声。眼前的建筑低矮、陈旧,墙皮剥落,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苍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衰败气息混合的味道。

前台值班的是一位中年护士,面容带着常年面对生死后的疲惫与平静。

“请问……”陆景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一夜未眠加上情绪的巨大冲击,让他眼窝深陷,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显得异常狼狈,“这里……之前是不是住着一位叫林晚的病人?”他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这句话。

护士抬起头,打量了他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了然般的怜悯。“林晚小姐啊……记得。那姑娘,太年轻,太安静了。”她叹了口气,指向走廊尽头一个朝阳的房间,“她住那边,107。走了有三个月了。”

陆景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跟着护士走向那个房间,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走廊空旷而寂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回荡。

护士推开107的房门。房间很小,很干净,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除了基本的家具,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物品,仿佛那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已被彻底抹去。

“她……最后的日子,怎么样?”陆景珩站在房间中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不敢想象,林晚是如何在这个狭小、陌生的空间里,独自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

护士靠在门框上,目光投向窗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眼神有些悠远:“林小姐啊……她很坚强,也很安静。疼得厉害的时候,就咬着嘴唇,指甲掐进手心里,也不怎么吭声。我们看着都心疼。”

陆景珩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肌肤,带来尖锐的刺痛。他仿佛能看到林晚蜷缩在这张病床上,独自对抗癌痛时苍白的脸和紧咬的牙关。

“她不太说话,很多时候,就靠着窗边坐着,拿着素描本画画。”护士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画来画去,好像都是同一个人,一个挺精神的小伙子……哦,好像还是个明星?我看着有点眼熟。”

陆景珩猛地抬头,看向窗边那个空荡荡的椅子。素描本?画他?

护士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下去:“有时候疼得睡不着,她就看着那些画,一看就是大半夜。我们劝她休息,她总是笑笑,说‘看看他,好像就没那么疼了’。”护士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她常说一句话……‘只要他好,她就好’。”

“只要他好,她就好……”

这七个字,如同七记重锤,狠狠砸在陆景珩的心口。他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所有的猜测、所有的自责,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残酷的证实。她直到最后,心心念念的,还是他!而他呢?他在功成名就之时,对着全世界诅咒她!

巨大的痛苦和荒谬感几乎将他撕裂。他再也无法待在这个充满她最后气息的房间里,那里的每一寸空气都让他窒息。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静园,寒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却感觉不到丝毫清醒,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绝望。

他需要知道更多!他必须知道最后的一切!陆景珩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晴的电话,声音是无法控制的急促和哽咽:“告诉我……她最后……还说了什么?求你了!”

他们在市区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了面。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苏晴坐在他对面,眼睛依然红肿,但情绪似乎平静了许多,那是一种悲伤沉淀后的麻木。她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崩溃、与荧幕上光彩照人形象判若两人的男人,眼神复杂。

“姐姐走的时候……很安静。”苏晴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那天,也像现在一样,下着雪。她一直看着窗外,眼神很空,又好像……在等着什么。”

陆景珩双手紧紧捧着温热的咖啡杯,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他死死地盯着苏晴,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从齿缝间挤出来:“她……有没有……提到我?”

苏晴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用力点了点头,哽咽着:“姐姐说……‘等这场雪停了,我就要走了。’”她抬起泪眼,看向陆景珩,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林晚最后的嘱托,“她说,‘告诉景珩……一定要幸福,连我那份……一起。’”

“等这场雪停了,我就要走了。”

“告诉景珩,一定要幸福,连我那份一起。”

轰——!

这两句话,与日记最后一页那绝笔般的字迹完全重合,构成了最终判决。陆景珩脑海中最后一丝侥幸的防线,被彻底摧毁。他仿佛看到林晚躺在病床上,生命如同窗外的雪花般正在消融,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他许下这样一个愿望。

幸福?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幸福,也践踏了她用生命换来的“为他好”!他还有什么资格谈幸福?

“啊……唔……”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玻璃桌面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一小片桌面。他不再压抑,也无法再压抑,在这公开的场合,哭得像个失去了全世界的孩子。

苏晴看着他,没有安慰,只是默默地流着泪。她知道,有些痛苦,只能由他自己承受。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覆盖了街道,覆盖了屋顶,似乎也想覆盖这人间无尽的悲伤与遗憾。雪落无声,却在他心里,下成了一场永远无法停歇的暴风雪。

5

城郊的墓园在冬日里显得格外肃杀。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呼啸着掠过一排排沉默的墓碑,像是无数亡魂低哑的呜咽。光秃秃的枝桠在铅灰色天空下伸展出狰狞的剪影。

陆景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覆着薄雪的石板路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座沉甸甸的最佳导演奖杯,金属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身形挺拔,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被巨大痛苦掏空的躯壳。

他停住了。

一块干净简洁的花岗岩墓碑立在他面前,上面刻着他刻骨铭心的名字——**林晚**。墓碑上的照片里,她笑得眉眼弯弯,眸光清澈,仿佛从未被病痛与世俗沾染分毫,永远停留在了他们最相爱的年华。

“晚晚……”他喃喃开口,声音刚一出口就被寒风吹散,带着破碎的颤音。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照片上那张笑靥,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一个易碎的梦。冰冷的石头温度透过指尖,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冻得他心脏都蜷缩起来。

“我来了……”他哽咽着,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积蓄了数日的痛苦、悔恨、绝望,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这一刻,面对着这块冰冷的石头,彻底喷发,再也无法抑制。

“我看到日记了……我都知道了……”他的额头抵住冰冷的墓碑,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早已不存在的温暖,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你这个傻子!谁要你自作主张!谁要你为我牺牲!谁准你……谁准你就这样一个人走了!”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混杂着雪水,狼狈地布满脸颊。他举起手中那座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奖杯,像是举着一个巨大的讽刺。

“你看啊!你看到了吗!”他对着墓碑嘶吼,声音在空旷的墓地里显得异常凄厉,“我成功了!我拿到了你曾经说我最配拥有的荣誉!可是……可是我用你教我的爱与坚持,换来了这冰冷的成功……”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悲凉,“然后……我亲手用它刺向了你。”那句在万千镜头前脱口而出的“希望她过得没我好”,此刻化作最锋利的刃,反复凌迟着他的灵魂。

奖杯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积雪未融的地面上,金色的奖杯在灰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孤独。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跪倒在墓前,双手死死抠住墓碑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恨了你这么多年……晚晚,我像个蠢货一样恨了你这么多年!”他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融出一个小小的坑洼,“我甚至……甚至在你最痛苦的时候,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你……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他一遍遍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积雪和冻土沾满了他的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里的痛早已超越了一切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你让我幸福……你让我连着你那份一起幸福……”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女孩,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无处宣泄的绝望和茫然,“可是晚晚……没有你,你告诉我……我拿什么去幸福?我这颗早就跟着你一起死掉的心,要怎么去感受幸福?!”

寒风卷着他的质问和呜咽,在寂寥的墓园里回荡,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冰冷的雪花,一片片,落在他颤抖的肩头,落在他濡湿的脸颊,落在那座被遗弃的、象征着世俗成功的奖杯上,仿佛要将这一切悲伤与错误都温柔而残酷地覆盖。

他不知道在墓前跪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身体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手机在口袋里不知疲倦地震动着,屏幕上闪烁着“思涵”的名字。

他最终接起了电话,声音是哭过后的极度沙哑和疲惫:“……喂。”

一小时后,他回到了那间冰冷的公寓。沈思涵已经等在客厅,她穿着精致的羊绒裙,妆容完美,与此刻狼狈不堪、眼窝深陷、浑身散发着颓丧气息的陆景珩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到他这副样子,沈思涵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了然。她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陆景珩没有接,他只是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依旧纷扬的雪花,背影孤寂而萧索。

“景珩,你……”沈思涵开口,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死了。”陆景珩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过后的死寂,“林晚。三个月前,癌症。”

沈思涵愣住了,红唇微张,显然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

陆景珩缓缓转过身,目光空洞地看向她:“没有什么嫌贫爱富,没有背叛。她离开我,是因为她病了,晚期。她不想拖累我。”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而我,靠着恨意走到了今天,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对全世界说,希望她过得不好。”

沈思涵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复杂的同情。

“思涵,”陆景珩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荒芜,“对不起。我们……结束吧。”

沈思涵沉默了片刻,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表情恢复了惯有的优雅与理智:“因为她?”

“不全是。”陆景珩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纷飞的大雪,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因为我的心,已经跟着她一起,埋在那年冬天的雪里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沈思涵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没有争吵,没有质问。她或许从未真正走进过这个男人的内心,那个一直被冰雪覆盖的角落。她拿起自己的手包,走到门口。

“保重,景珩。”她最后说了一句,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陆景珩依旧站在窗前,像一座失去灵魂的雕塑。巨大的落地窗外,雪虐风饕,将他彻底困在了那个永无止境的冬天里。

6

一年光阴,足以让许多事情改变。

陆景珩的公寓依旧整洁,却少了那份刻意营造的奢华感,多了几分生活的沉淀。窗台上的绿植郁郁葱葱,那是他学着照料的。他推掉了大部分应酬和商业项目,深居简出,外界关于他“江郎才尽”或“为情所困”的猜测甚嚣尘上,他从不回应。

他只是变得沉默了许多。眼神不再是过去的锐利或冰冷,而是一种历经风暴后的沉静,只是那沉静深处,依旧藏着难以化开的哀戚。他并没有“走出来”,他只是学会了如何与那份巨大的失去共生,如同背负着一座沉默的雪山前行。

门铃响起时,他正在翻阅一些旧剧本。打开门,外面站着苏晴。一年过去,她脸上的悲伤淡了些,气色也好了不少,只是眼神在看到他时,依旧会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陆导。”苏晴轻声打招呼,手里捧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纸盒。

“进来吧。”陆景珩侧身让她进屋,声音平和。这一年里,他们偶尔会有联系,多是苏晴告知一些林晚身后事的处理情况,或是他通过苏晴,以林晚的名义进行一些慈善捐赠。

苏晴将纸盒放在茶几上,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仿佛在触碰一段珍贵的回忆。“整理姐姐在老家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她抬起眼,看向陆景珩,“我觉得……应该交给你。”

陆景珩的目光落在那个普通的纸盒上,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走过去,动作有些迟缓地打开盒盖。

里面不是日记,而是一叠厚厚的画稿。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手指瞬间僵住。

画纸上,是用炭笔精心勾勒的场景——一片茫茫雪原,远处是模糊的村落轮廓,一个女子的背影,坚定地行走在风雪中,身形单薄,却带着一股不屈的韧性。画面的氛围、构图,甚至那种孤寂中蕴含力量的基调,都无比熟悉……

这是……《雪落无声》。

他和林晚挤在出租屋里,一起构思、一起争吵、一起完善了无数个日夜的电影雏形。那是他们共同的梦想,一个关于牺牲、守护与无声大爱的故事。后来,他“成功”了,却将这个带着他们最初梦想与本心的项目深深埋藏,转而拍摄那些更符合市场、更能快速证明自己的东西。

他颤抖着,一页页翻下去。

全是《雪落无声》。

有主要角色的人设草图,眉眼间能看出他和林晚当年讨论时的影子;有关键场景的分镜构图,笔触细腻,光影处理极具电影感;还有一些随手的灵感片段,旁边用娟秀的字迹标注着注解,那是林晚的笔迹。

「这里,背影要决绝,但手指要微微蜷缩,泄露一丝不舍。」

「雪景的光,应该是冷的,但照在她身上,要有一层暖意,那是她心里的希望。」

「台词不要多,眼神和动作更重要。无声,胜有声。」

陆景珩的视线模糊了。他仿佛看到,在病痛折磨的间隙,在无数个疼痛难眠的深夜,林晚是如何靠着回忆,靠着对他们共同梦想的执着,一笔一画地勾勒着这个未完成的故事。她用这种方式,对抗着身体的消亡,延续着他们之间的联结。

她从未真正离开过他们的梦想。即使在他恨着她的时候,她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那片属于他们的“雪原”。

“姐姐说……”苏晴的声音带着哽咽,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个故事,只有你能把它讲好。她说……它不该被埋没。”

陆景珩紧紧攥着画稿,指节泛白。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冰冷的心底深处汹涌而上,冲垮了这一年来他用沉默和回避筑起的堤坝。这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种被信任、被期待、被深深爱着的震撼。

他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但那光芒,却是一年来从未有过的明亮和坚定。

又是一年冬,大雪如期而至。

《雪落无声》开机发布会选在了一个颇具艺术气息的场馆。场外,雪花纷飞;场内,气氛庄重而热烈。巨大的海报背景板上,是那片茫茫雪原和那个坚韧的女性背影,电影标题《雪落无声》四个字苍劲有力。

陆景珩站在台上,穿着简单的深色西装,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褪去了曾经的桀骜与冰冷,多了份沉稳和内敛的力量。他平静地介绍着电影的主创和理念。

台下,记者们长枪短炮严阵以待。到了提问环节,一位记者接过话筒,问题直接而犀利:“陆导,众所周知,您过去一年的沉寂与这部电影的突然启动都引发了很多猜测。请问,《雪落无声》对您而言,有着怎样特殊的意义?您的创作初衷是什么?”

全场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陆景珩身上。

陆景珩沉默了片刻,目光越过镜头,仿佛穿透了时光,望向了很远的地方。他并没有看那位记者,而是缓缓抬头,望向场馆巨大的玻璃窗外那漫天飞舞的雪花,眼神温柔而沉淀了无数故事。

他拿起话筒,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整个会场,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挚:

“这部电影,”他顿了顿,目光环视现场,最终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灵魂对话,“献给一个教会我如何去爱,以及……”

他的声音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但迅速恢复了平稳,“以及……如何带着爱继续前行的人。”

台下响起细微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陆景珩的嘴角微微牵起一个极淡却无比温柔的弧度,继续道:“雪会停,但爱,是永恒的。”

没有提及名字,没有煽情的故事,只有这短短两句话,却仿佛道尽了一切。现场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一阵真诚而持久的掌声。

发布会结束后,拍摄基地已然银装素裹。陆景珩站在监视器后,雪花落在他肩头,他也毫不在意。

“《雪落无声》第一场第一镜,开始!”场记打板声清脆。

监视器屏幕上,出现了与画稿上如出一辙的画面——苍茫的雪地,延伸到天际。一个穿着旧棉袄的女子背影,坚定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雪原深处,风雪吹动着她的衣摆,她的身影在广阔的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磅礴,充满了坚韧的生命力。

镜头定格在这个背影上。

陆景珩专注地盯着屏幕,眼神锐利而充满激情,那是一种重新找到方向的笃定,一种将全部生命灌注其中的热忱。雪花落在他微蹙的眉峰和专注的侧脸上,与他身后屏幕上那孤独而坚韧的背影,构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画面。

雪,还在下。

但有些人,已经在暴风雪后,找到了前行的路。他用她的眼睛,重新看待这个世界;用她的爱,继续讲述故事。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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