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巷口的槐花树:藏在年轮里的定亲信物
城南巷口那棵槐花树,粗得要两个孩童手拉手才能抱住,树皮上刻着歪歪扭扭的 “林” 与 “苏”,是他十二岁那年踩着我的肩膀刻下的。他总笑话我是 “小跟屁虫”—— 他爬树掏鸟窝,我就举着竹筐在树下等,筐沿沾着他掉落的槐花瓣;他去河边摸鱼,我坐在岸边看他溅起的水花,把晒干的槐花塞进他裤兜,说 “这样你身上就有我的味道了”。
每到四月槐花盛开,他会把校服外套往腰间一系,像只灵活的小猴子蹿上树,专挑向阳枝桠上最饱满的花串摘。下来时裤脚沾着草屑,却把槐花拢在怀里护得严实,蹲在巷口石板路上给我编花环。“我们家的小公主,戴上这花就更美啦!” 他的指尖沾着槐花蜜,蹭得我脸颊发痒,我故意把花蜜抹到他鼻尖,看着他跳着脚去河边洗脸,笑声绕着槐花树转了三圈。
母亲总笑着说 “这俩孩子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两家父母早就默认了我们的情谊。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母亲把一枚银镯子塞到我手里,镯子内侧刻着 “槐” 字,镯身磨得发亮,是他奶奶传下来的。“这是我们林家的传家宝,现在给你,等阿林军校毕业,就风风光光用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我攥着冰凉的银镯子,指腹反复摩挲着 “槐” 字,看着他红着脸挠头,耳尖比槐花还红,心里像灌了槐花蜜,甜得发慌。
高中操场的围栏边,是我们逃体育课的秘密基地。他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盒子,打开是枚用硬纸板做的 “军功章”,涂着金灿灿的颜料,挂绳是从他旧运动裤上拆的松紧带。“等我毕业分配,就攒钱盖房子,院子里也种棵槐花树,夏天咱们在树下吃饭,我给你剥虾,冬天围炉看雪,你给我织围巾。” 他把 “军功章” 挂在我脖子上,指尖蹭过我锁骨,我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比上课铃还让我心慌。那时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他睫毛上跳成碎金,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像槐花树的根,牢牢扎在岁月里。
直到他穿上笔挺的军装那天,火车站的广播里重复着检票通知,他把我的手按在他胸口,军装上的铜扣硌得我手心发疼,却能清晰摸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最多三年,我一定回来娶你。” 他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红,“到时候我带着真的军功章,在槐花树下给你戴戒指,让整个巷子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新娘。” 火车缓缓启动,他跟着车窗跑,手里举着那串我送他的槐花吊坠钥匙链,直到变成远处一个小小的黑点。我摸着脖子上的 “军功章” 和手腕上的银镯子,风灌进衣领,凉得我眼眶发酸。
2 军校的家书:藏在训练日志里的牵挂
阿林去军校的第一个月,我收到了他的第一封家书。信封上盖着军校的邮戳,里面除了信,还夹着一张他穿着迷彩服的照片 —— 站在训练场的沙地上,身姿挺拔,嘴角带着笑,肩上的学员肩章很显眼。
信里写满了军校的日常:“每天清晨五点就要出操,跑五公里时总想起高中陪你晨跑的日子,你总说跑不动,要我背着你;战术训练时膝盖磨破了皮,教官说‘这点伤算什么,以后到了战场更苦’,我突然想起你给我贴创可贴时,总念叨‘下次小心点’。” 我摸着信纸上他清秀的字迹,仿佛能看到他在灯下写信的模样,笔尖顿了又顿,把思念都藏进字里行间。
他还寄来一本小小的训练日志,扉页上写着 “给小跟屁虫的专属日志”。里面记录着他的训练进度:“今天射击成绩进步了,十发中了九环,等回去教你打气球,保证你每次都能中最大的娃娃”“今天学了野外生存,知道了哪种野菜能吃,以后带你去郊游,再也不怕饿肚子了”。每一页的末尾,都画着小小的槐花,有的还画着我噘嘴的样子,旁边写着 “想小跟屁虫了”。
我把日志放在枕头边,每天睡前都要看几页。给他回信时,会把巷口槐花树的照片寄过去,写着 “今年的槐花开得很旺,我替你摘了些晒干,装在信封里,你闻闻,是不是和家里的一样香”;会告诉他母亲做了槐花糕,“我留了一盒,等你回来吃,要是放坏了,我就再给你做”。
寒假时他回来,晒黑了也结实了。他拉着我去巷口的槐花树,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军功章模型,是用金属做的,比之前的硬纸板精致多了。“这是学校奖励的,虽然不是真的,但等我毕业,一定给你拿枚真的。” 他把模型挂在我脖子上,指尖蹭过我的耳垂,“再过两年,我就能毕业了,到时候咱们就结婚,好不好?” 我点点头,把脸埋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混着槐花香,心里满是踏实。
3 战地来信:先传父母耳的牺牲消息
阿林毕业那年,被分配到边防部队,参与道路修建任务。出发前他来我家,手里提着个行李箱,里面装着我给她织的围巾和手套。“这次任务可能有点苦,但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他把我的手放在他掌心,“最多三年,我一定回来,到时候咱们就盖房子,种槐花树。”
起初,等待的日子并不难熬。他的信像冬日里的暖阳,准时抵达,成了我生活里的光。每次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响,我都要往院门口跑,比母亲去买菜还积极。他的信纸上总带着淡淡的油墨味,有时还沾着泥土或草屑,像是从训练场直接写就。“今天教新兵打靶,有个小子把准星晃得像你当年跳皮筋时的马尾辫,我教了他三遍,他还把子弹打偏了,气得我想把你当年的错题本甩他脸上。” 读到这里,我总会趴在书桌前笑出声,想起高中时我数学考不及格,他拿着粉笔在墙上画图讲解,最后被教导主任抓包,两人一起站在走廊罚站的糗样。
每封信的末尾,都画着朵歪歪扭扭的槐花,那是专属于我们的密语。有时他会在旁边画个小哭脸,写着 “今天又想你了,银镯子还戴着吗?食堂的槐花糕没你妈做的香”;有时会画个笑脸,写着 “今天打靶得了第一,等回去教你打气球,保证你每次都能中最大的娃娃”。我把每封信都按日期编号,藏在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垫着块碎花布 —— 那是我第一次给他缝手帕剩下的布料。睡前总会拿出来读,读累了就把信贴在胸口,好像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能闻到他身上的皂角味。
春天时,我在巷口槐花树下拍了张照片,照片里我举着一串槐花,笑得眉眼弯弯。我把照片夹在回信里寄给他,信里写:“今年的槐花开得比去年好,我替你摘了串压在信里,你闻闻,是不是和家里的一样香?银镯子我天天戴着,睡觉都没摘,等你回来给我戴戒指时,正好能套在镯子旁边。” 我以为这样的对话会一直延续,却没料到,信会突然断在惊蛰。
本该来的信迟迟没到。我安慰自己,也许他去执行紧急任务了,没法写信;也许信在路上丢了,就像去年那封寄丢的明信片。直到五月的一个傍晚,我提着菜篮子回家,看见他母亲红着眼眶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军绿色布料。父亲陪着林伯父坐在堂屋,烟雾缭绕里满是压抑的沉默,连空气都带着苦味。我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开口问,林伯母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还在发抖:“囡囡,阿林他…… 部队今天来人了,说他在坑道塌方里…… 没了。”
我愣在原地,手里的菜篮子 “哐当” 掉在地上,西红柿滚了一地,像摔碎的夕阳。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塌方现场混乱,暴雨冲垮了临时防护栏,碎石像冰雹一样往下砸。战友们用手刨了三个小时,才在碎石堆里找到阿林 —— 他头部受重创,呼吸微弱,身上的身份牌被石块砸变形,姓名栏只模糊能看清 “林” 字,出生日期完全磨损。恰逢另一处作业点有位林姓战士牺牲,上报时的混乱中,阿林被误登记为 “牺牲人员”。
而他被路过的医疗队紧急转运到后方医院时,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嘴里反复念叨着 “槐花”“小跟屁虫”,却没人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只能暂时标注为 “无名军人”。部队找不到他的 “遗体”,又有模糊的身份信息和现场找到的笔记本佐证,便只能先通知家属 “牺牲”。
林伯父从里屋拿出个绿色笔记本,封皮上沾着褐色的污渍,边角被磨得卷了边。“这是他们从塌方现场找到的,最后一页写着你的名字。” 我接过笔记本,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翻开最后一页,熟悉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任务紧急,若我没能回去,告诉小苏,别等我了…… 找个能陪你吃槐花糕的人,好好过。” 后面的字被晕开的墨迹覆盖,像一团凝固的血,把我的呼吸瞬间攥紧。我突然想起他出发前说的话,他说要陪我吃一辈子槐花糕,可现在,连这句话都没写完。
那天晚上,我抱着他临走时留下的旧军装,坐在槐花树下。军装的袖口还绣着个小小的 “苏” 字,是我熬夜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当时他还笑我 “手笨”,却天天穿着不肯换。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落在褪色的肩章上,我把脸埋在军装里,闻到淡淡的皂角味,混着泥土的气息 —— 那是他独有的味道,是我在无数个夜晚想念的味道。手腕上的银镯子硌得我生疼,我才恍惚明白,那个会爬树为我摘槐花、承诺要娶我的少年,真的不会回来了。
4 空荡的信箱:被时光磨碎的期待
阿林 “牺牲” 后的第一个冬天,来得格外早。巷口的槐花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摇晃,像极了我空落落的心。我还是习惯每天去信箱前看看,哪怕里面只有广告单和水电费通知单。
有时早上天还没亮,我就披着外套去巷口,手指摸着冰冷的信箱门,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 也许部队弄错了,也许阿林只是迷路了,也许明天就能收到他的信。可每次打开信箱,里面都是空的,只有寒风灌进来,吹得我指尖发麻。
母亲看我这样,心里很着急。每天早上都会把热好的牛奶放在我手边:“囡囡,别去了,外面冷,阿林他…… 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总觉得只要再等等,就能等到他的消息。
有次路过邮局,我进去问工作人员,有没有寄给我的信,地址是边防部队的。工作人员查了半天,摇了摇头:“没有,姑娘,要是有早就送过去了。” 我走出邮局,外面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我沿着马路慢慢走,路过一家花店,里面摆着槐花干,我买了一小包,放在口袋里,好像这样就能离阿林近一点。
年底的时候,林伯母给我送来了一件毛衣,是阿林走之前让她织的,说等冬天给我穿。“这是阿林选的线,说你喜欢浅粉色。” 林伯母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还说,等回来要给你织一件更暖和的。” 我摸着柔软的毛衣,眼泪掉了下来,毛衣上还残留着毛线的香味,却再也等不到那个给我织毛衣的人了。
春节时,家里很热闹,亲戚们都来拜年,可我却觉得很孤单。看着别人一家团圆,我总会想起阿林,想起我们约定好的,等他回来就一起过年,一起贴春联,一起吃年夜饭。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我叫到身边,递给我一杯酒:“囡囡,别再折磨自己了,阿林在天上看着,也希望你好好的。以后的日子还长,你要为自己活。”
我接过酒杯,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呛得我眼泪直流。我知道父亲说得对,可心里的坎,怎么也过不去。空荡的信箱,就像我空荡的心,再也装不下期待,只剩下被时光磨碎的回忆。
5 霜降那日:嫁衣换下银镯与军功章
日子像巷口的河水,悄无声息地流。槐花树发了新芽又落了叶,我还是习惯每天去信箱前看看,哪怕里面只有广告单。有时路过巷口,会下意识地抬头看槐花树,好像下一秒就会看见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笑着喊我 “小跟屁虫”。
家族的催促越来越紧,三姑六婆总来家里坐,说的都是 “女子总要找个依靠”“张工程师人好,知书达理,家境也好,你别错过了”。母亲每天握着我的手掉眼泪,她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是常年做家务磨的:“囡囡,妈知道你心里苦,可阿林已经走了,你总不能守着定亲信物过一辈子。你看你,这一年瘦了多少,颧骨都凸出来了,再这样下去,妈心疼啊。” 父亲则很少说话,直到有次看见我对着空信箱发呆,他叹了口气,把一杯热茶放在我面前:“囡囡,放下吧,阿林在天上看着,也希望你好好的。”
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可心里的疤,一碰就疼。张工程师是母亲托人介绍的,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说话时会轻声细语,看见我手腕上的银镯子,只问了句 “这镯子真好看,是有特殊意义吧”,没有多问。后来相处时,他会记得我不吃香菜,会在我生理期时煮红糖姜茶,会在我看着槐花树发呆时,默默递上一件外套,从不多言。
去试婚纱那天,我把银镯子摘下来,放进首饰盒最底层,连同那枚硬纸板军功章一起。婚纱店的镜子很大,照得我无所遁形。白色的婚纱裹着身子,脖子上戴着张工程师送的珍珠项链,冰凉的珠子贴在皮肤上,没有一点温度。试穿时,我总忍不住摸手腕,那里空荡荡的,像少了块肉。化妆师说 “新娘笑一笑才好看”,我扯了扯嘴角,却觉得笑容比哭还难看。
婚礼定在霜降那天,天很冷,刮着风。迎亲的鞭炮声震耳欲聋,掩盖了远处火车的鸣笛声 —— 我曾无数次幻想,这鸣笛声里,会载着阿林回来。我坐在婚车里,偷偷掀开窗帘往巷口看,槐花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像极了我空落落的心。张工程师坐在旁边,递给我一杯热水:“冷不冷?要是不舒服,咱们慢点开。” 他的声音很温和,可我却想起阿林在火车站时,把我的手揣进他军大衣口袋的模样,那里很暖,暖得能焐热整个冬天。
婚车缓缓驶过巷口,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棵槐花树,在心里对自己说:“阿林,对不起,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以后的槐花糕,会有人陪我吃了;以后的冬天,会有人给我暖手了。你在天上,要好好的。”
6 婚后的暖阳:被温柔接住的余生
婚后的日子,平淡却温暖。张工程师待我很好,会把家里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会记得我所有的喜好。每天早上,他都会早起给我做早餐,知道我喜欢吃槐花糕,会特意去菜市场买新鲜的槐花,学着我母亲的做法,给我蒸槐花糕。
有次我生病发烧,夜里咳嗽得厉害。张工程师一夜没睡,给我物理降温,喂我喝水,还轻声给我讲故事。我迷迷糊糊中,以为是阿林在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喊了声 “阿林”。他愣了一下,没有松开我的手,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我在,好好睡。” 第二天我醒来,看见他眼里的红血丝,心里很愧疚。他却笑着说:“没事,你好了就好。”
怀孕后,我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有时会突然想起阿林,忍不住掉眼泪。张工程师从不多问,只是默默陪在我身边,给我递纸巾,给我煮我喜欢的红糖姜茶。他还特意在院子里种了棵小槐花树,说等孩子出生了,就能和槐花树一起长大,等槐花开了,就能给孩子编花环,做槐花糕。
预产期前一个月,张工程师陪我去医院产检。路上他牵着我的手,轻声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要是女孩,就叫念槐,要是男孩,就叫念安,希望他们能像槐花一样纯洁,像平安一样顺遂。” 我看着他温柔的眼神,心里突然很踏实。原来,被人温柔相待的感觉,是这样温暖。
女儿念槐出生那天,张工程师在产房外等了很久,看到我和孩子平安出来,他激动得掉了眼泪。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动作很轻,好像怕碰坏了一样。“你看,她的眼睛像你,圆圆的,真好看。” 他笑着说,眼里满是爱意。我看着他和孩子,心里突然明白,原来我已经找到了新的幸福,找到了那个能陪我走完余生的人。
7 惊蛰又至:迟来的 “活着” 消息
婚后的第一个惊蛰,江南下起了小雨。我抱着刚满月的女儿念槐,坐在窗边给她缝小衣服,针脚还是像当年绣军装时一样歪歪扭扭。念槐的小脸红扑扑的,睡着时会皱着眉头,像极了阿林思考问题时的模样。张工程师在厨房煮红糖姜茶 —— 他记得我生理期畏寒,连女儿的满月酒都特意避开了生冷菜式,还跟宾客说 “我太太身子弱,大家多担待”。
门铃声突然响起,我以为是送快递的,打开门却看见林伯母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张叠得整齐的信纸,头发上还沾着雨珠,脸上的皱纹里都带着激动。“囡囡,” 她的声音比上次还抖,却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阿林…… 阿林他还活着!部队刚通知我们,他在医院里醒了!”
我手里的针线 “啪嗒” 掉在地上,念槐被惊醒,发出小声的啼哭。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听见 “他还活着” 四个字在耳边回响,像惊雷一样炸开。张工程师听见动静走出来,接过孩子轻轻哄着,又给林伯母递了杯热开水,拍了拍我的背:“先别急,让伯母慢慢说。”
林伯母喝了口茶,才慢慢说清缘由:阿林在后方医院昏迷了半年,醒来后完全失忆,只记得自己是军人,口袋里总攥着那串槐花吊坠钥匙链,没事就摩挲着吊坠发呆。医院只能暂时把他安置在康复区,给他做记忆康复训练。直到三个月前,他在电视上看到城南的槐花树新闻 —— 记者在报道老城区风貌,镜头扫过巷口的槐花树,他突然情绪激动,嘴里喊着 “槐花”“小跟屁虫”,医生才顺着这个线索,让他试着画记忆里的场景,他画了棵槐花树,树下站着两个小孩,手里拿着槐花。
凭着这张画和钥匙链上的 “槐” 字,部队查了半年,才确认他的身份。“他们通知我们后,我…… 我没敢第一时间告诉你,怕你…… 怕你为难。” 林伯母把信纸递给我,是部队的正式通知,上面写着 “林初阳同志重伤康复,现因记忆未完全恢复,暂留院观察,家属可前往探视”。
我盯着信上的字,指尖冰凉得发颤,指腹反复摩挲着 “林初阳” 三个字,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原来他还活着。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抱着军装痛哭的夜晚、婚礼上强压的眼泪,好像突然有了落点,却又被现实狠狠拽住 —— 我现在是张太太,怀里抱着的是张工程师的女儿,床头柜上还放着我们的结婚照,照片里的我,笑着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 还记得我吗?” 我声音发哑,不敢抬头看林伯母,怕从她眼里看到期待,更怕看到失望。“部队说他只记得有个‘小跟屁虫’,记得槐花树,其他的都模糊了。” 林伯母叹了口气,“他问起过你,我没敢说你结婚了,只说你…… 过得很好,让他安心养伤。”
那天晚上,张工程师把念槐哄睡后,坐在我身边。台灯的光很柔和,照在他脸上,没有一丝责备。“我听妈说了,”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如果你想去找他,我不拦你。毕竟…… 你们那么多年的感情。”
“不了。” 我打断他,看向婴儿床里的念槐,她睡得很熟,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他活着,我已经很庆幸了。” 我把部队通知放进抽屉最底层,和那枚银镯子放在一起,“我现在有念槐,有你,日子很安稳。他刚醒,需要好好养伤,我们…… 别去打扰他了。” 其实我心里清楚,我怕的不是打扰,是怕见到他后,会忍不住动摇,会对不起身边这个温柔待我的男人,更对不起怀里的孩子。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没睡好。梦里又回到了巷口的槐花树下,阿林爬在树上喊我 “小跟屁虫”,扔给我一串槐花,我伸手去够,却突然变成了张工程师递来的红糖姜茶。醒来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我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张工程师还在熟睡,手里还攥着我的衣角 —— 这是他怕我做噩梦养成的习惯,不管我夜里翻多少次身,他总会下意识地抓住我的衣角,好像这样就能给我安全感。
我看着他的睡颜,心里突然很平静。有些重逢,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是 “知道你好好的,就够了”。就像槐花树会经历风雨,却依然每年开花,我的人生,也该在经历过失去后,珍惜眼前的温暖。
8 记忆的碎片:他在槐花树下的徘徊
阿林出院后,没有立刻联系我,而是先回了城南。他站在巷口的槐花树下,看着树上刻着的 “林” 与 “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却想不起具体的画面。他手里攥着那串槐花吊坠钥匙链,指尖反复摩挲着吊坠,试图从里面找到一点记忆的碎片。
有次他在巷口遇见林伯母,林伯母把我结婚的事情告诉了他。他愣了很久,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去了河边 —— 那是我们小时候一起摸鱼的地方。他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着河水缓缓流淌,想起了一些模糊的片段:一个女孩举着竹筐在树下等他,一个女孩把晒干的槐花塞进他裤兜,一个女孩在火车站哭着送他离开。
他去了我们高中时的操场,找到了那个围栏边的秘密基地。那里已经长满了杂草,他蹲下身,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正从书包里掏出铁盒子,给女孩戴硬纸板军功章。他的头突然疼了起来,一些清晰的画面涌进脑海:女孩的笑脸,女孩的眼泪,女孩手腕上的银镯子,还有那句 “等我回来娶你”。
他开始四处打听我的消息,从林伯母那里知道我住的地方,知道我有了两个孩子。他不敢去打扰我,只是偶尔会在我家附近的公园徘徊,希望能远远看我一眼。有次他看到我推着婴儿车,和张工程师一起散步,两人有说有笑,孩子们在车里睡得很香。他心里有些落寞,却也替我高兴 —— 我终于找到了幸福,找到了那个能陪我走完余生的人。
他去了部队,办理了退伍手续。头部的伤让他没法再适应高强度训练,他想留在城南,留在这个有很多回忆的地方。他找了份安保的工作,每天上下班都会路过巷口的槐花树,有时会在树下站一会儿,看看树上的刻字,想想那些模糊又温暖的记忆。
他把那枚硬纸板军功章找了出来,放在口袋里,好像这样就能离我近一点。他知道,我们已经错过了,再也回不到过去,但他还是很庆幸,能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能知道我过得很好。
9 梅雨季的偶遇:他归来时我已儿女绕膝
婚后第三年春天,儿子念安也出生了,凑成了 “好” 字。张工程师特意在院子里种了棵小槐花树,说等孩子们长大,也能像我小时候一样,在树下玩闹,摘槐花编花环。他还笑着说:“以后每年槐花盛开,咱们就蒸槐花糕,让孩子们也尝尝你妈做的味道。”
第四年端午,江南下着淅淅沥沥的梅雨。我推着婴儿车去公园,念槐和念安裹着印着小熊图案的襁褓,睡得正香。雨水打在婴儿车的顶棚上,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极了高中时躲在操场围栏边,听着雨打树叶的声音。空气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让人心安。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是军靴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我下意识地回头,心脏猛地一缩 —— 那个穿着旧军装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滑落,打湿了他的衣领。他比记忆中瘦了很多,脸颊上多了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却没挡住他的眉眼。那是我刻在心底的模样,是十二岁爬树给我摘槐花的少年,是火车站承诺会回来的军人。
他肩上的军章有些褪色,手里攥着一串磨得发亮的钥匙链,上面挂着那个熟悉的槐花吊坠 —— 吊坠的漆已经掉了大半,却被摩挲得光滑。是阿林。
他也看到了我,脚步顿在原地,眼神从惊讶变成难以置信,再到落寞,像被雨水打蔫的槐花。他慢慢朝我走来,军靴踩在积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每走一步,我的心跳就快一分,指尖开始发抖,紧紧攥着婴儿车的把手,指节泛白。
最后,他在婴儿车旁停下。他蹲下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到宝宝。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念安的小手,念安似乎被惊动,小嘴动了动,发出 “咿呀” 的声音。他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水光,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你…… 过得很好。”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孩子们很可爱,像你,眼睛圆圆的。”
他说,他出院后回了趟部队,办理了退伍手续 —— 头部的伤让他没法再适应高强度训练。他回了城南,在巷口的槐花树下站了很久,看着树上的刻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却想不起具体的画面。“我怕你还在等我,” 他苦笑了一下,指尖摩挲着钥匙链上的吊坠,“也怕你早就忘了我,忘了巷口的槐花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津贴,用橡皮筋捆着,还有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给小苏的聘礼,等我回来就娶你,院子里种棵槐花树,夏天吃槐花糕,冬天堆雪人。” 字迹依旧是当年的青涩,只是多了些颤抖。我看着这张纸,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释然 —— 原来他一直记得,记得我们的约定,记得巷口的槐花树。
“阿林,” 我轻轻开口,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你能回来,也谢谢你还记得我。但我现在很幸福,有丈夫,有孩子,我们…… 都该向前看。”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长椅,张工程师正拿着雨伞走过来,看到我们,没有急着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等。
阿林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看到张工程师后,眼里的落寞更深了些,却还是点了点头:“好,你幸福就好。” 他把信封递给我,“这是我这些年攒的津贴,本来想给你当聘礼的,现在…… 就当是给孩子们的见面礼吧。” 我想推辞,他却摆了摆手,“你拿着,不然我心里不安。”
雨水还在下,打湿了他的军装。他转身离开时,没有回头,只是走了几步后,又停下,轻声说:“小苏,以后每年槐花开的时候,我会去巷口看看,看看那棵树,就当…… 是看你了。” 说完,他大步离开,背影在雨幕里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柳树后。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张工程师走过来,把雨伞撑在我头顶,递给我一张纸巾:“别着凉了,孩子们还在睡。”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没事,就是有点感慨。” 他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推着婴儿车,和我一起往家走。雨还在下,可我的心里,却像升起了太阳,暖融融的。
10 岁月里的槐花:我的一生与他的纪念
如今,孩子们已经上了小学。女儿念槐总爱问我:“妈妈,为什么我们家院子里要种槐花树呀?为什么巷口还有一棵老槐花树呀?” 我会笑着摸她的头,给她编一个槐花花环:“因为妈妈小时候,在槐树下有过很多快乐的时光,妈妈想让你和弟弟也能在槐树下长大,留下美好的回忆。”
张工程师会在槐花盛开时,帮我摘花蒸糕。他学了很久,才做出和我母亲一样的味道。每次蒸好槐花糕,他都会先给我盛一碗,说 “你先尝尝,看有没有当年的味道”。他从不问我关于阿林的事,却在我生日那天,送给我一个小小的木盒,里面放着一枚用木头刻的槐花吊坠 —— 和当年阿林钥匙链上的那个很像,还放着我那枚银镯子,镯身被打磨得发亮。“我看你总把镯子放在抽屉里,怕氧化,就拿去银店清洗保养了。” 他笑着说,“这个木吊坠,是我照着你描述的样子刻的,你要是想他了,就看看,别憋在心里。”
我抱着木盒,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我心里有个角落,装着过去的回忆,却从不说破,只是默默守护。
有次整理旧物,我翻出了那个装着银镯子、硬纸板军功章、部队通知和阿林那封信的首饰盒。孩子们围过来看,儿子念安好奇地问:“妈妈,这枚银镯子好漂亮呀,是谁送你的呀?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呀?” 我拿起银镯子,轻轻戴在念槐手上,她的手腕很细,镯子晃悠悠的。“这是妈妈年轻时,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礼物,他是个军人,为了保护大家,差点牺牲了。” 我指着那张纸,“这是他写给妈妈的信,里面写着我们的约定,一起吃槐花糕,一起堆雪人。”
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念槐说:“妈妈,那个叔叔一定很爱你吧?他是不是像爸爸一样,会给你煮红糖姜茶,会给你暖手呀?” 我笑着点头,眼里泛起了泪光:“是啊,他很爱我,所以他希望我过得幸福。”
巷口的老槐花树还在,每年四月依旧开满白花。我偶尔会带着孩子们去树下散步,给他们讲我和阿林爬树摘花的故事,讲他写信时的趣事,讲他在火车站承诺要娶我的场景,却从不说后来的遗憾。有时会遇到阿林,他还是穿着旧军装,手里拿着一串槐花,看到我们,会笑着点头打招呼,给孩子们递上槐花糖。孩子们会喊他 “林叔叔”,他会笑着答应,眼里满是温柔。
有一次,念槐问他:“林叔叔,你为什么总去巷口的槐花树下呀?” 他摸了摸念槐的头,看向我说:“因为那棵树下,有我年轻时最美好的回忆,有我最珍视的人。” 我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有些感情,不需要多说,彼此都懂。
现在的我,每天送孩子们上学,陪张工程师看报,周末一起去公园散步,日子平淡却充实。偶尔在梦里,还会梦见十八岁的阿林,他站在槐花树下,笑着对我说:“小跟屁虫,等我回来娶你。” 醒来时,身边是熟睡的丈夫和孩子,窗外月光正好,院子里的槐花树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像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我轻轻抚摸胸口,那里没有了硬纸板军功章,却装着满满的幸福。我知道,真正的放下,不是忘记过去,而是把回忆妥帖收藏,带着它好好生活;真正的爱情,不是非要相守一生,而是希望对方能幸福,哪怕这份幸福不是自己给的。
阿林的故事,是我青春里最珍贵的篇章,而我现在的生活,是对他最好的告慰。就像巷口的槐花树,每年都会开花,却再也不会结出当年的果 —— 因为岁月向前,我们都在各自的人生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圆满。而那棵槐花树,会永远站在那里,见证着我们的青春,见证着我们的幸福,见证着岁月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