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第一份匿名礼物时,韩峰以为是谁的恶作剧——一个精致钟表,指针永远停在凌晨三点。
>第七天,第二份礼物如约而至,这次是半张被火烧过的旧照片,背面用血字写着“你忘了吗”。
>当第三份内含毒针的礼盒差点要了助理的命,韩峰才意识到这不是玩笑。
>他必须在下一个七天前,从堆积十年的旧案卷中找出关键线索。
>时间只剩24小时,第四份礼物即将送达,而这次包裹收件人写着他女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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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敲打着韩峰私人办公室的窗玻璃,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嗒嗒声,衬得室内旧空调的嗡鸣都清晰可辨。已是深秋,窗外被灰色雨幕笼罩的城市天际线模糊一片。韩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手里那份看了大半天的借贷纠纷案卷宗扔回桌上,劣质纸张散开,露出下面磨损严重的木质桌面。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车流尾灯拉出的红色光带,一种被琐碎事务淹没的疲惫感油然而生。曾经刑侦一线那些刀光剑影的日子,似乎已被这些民事调查的鸡毛蒜皮磨去了所有棱角。
门被轻轻敲响,不等他回应,助理林薇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进来。她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姑娘,脸上还带着点未脱的稚气,做事却细致周到。“韩老师,您的咖啡。”她将杯子放在桌角,避开了那堆散乱的文件,“另外,刚才前台说有您一个快递,我帮您拿上来了。”
她说着,将一个扁平的、包裹在普通牛皮纸里的方形盒子放在咖啡杯旁边。盒子不大,入手颇有些分量。
“快递?”韩峰转过身,有些疑惑。他不记得自己最近买过什么东西。拿起盒子掂了掂,上面只有打印的收件人信息——“韩峰 收”,没有寄件人。他撕开胶带,里面是一个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硬纸盒。打开纸盒,映入眼帘的是一层柔软的黑色丝绒。
掀开丝绒,韩峰的动作顿住了。
那是一个钟。一个极其精致的仿古座钟,只有巴掌大小,黄铜材质的外壳打磨得锃亮,能清晰地映出他略显错愕的脸。钟面是洁白的珐琅,罗马数字纤细优雅。然而,那两根纤细的黑色指针,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地指向凌晨三点整。
他下意识地拿起座钟,入手冰凉沉重。翻来覆去地检查,钟背光滑,没有任何刻字或标记。他尝试着拧了拧侧面的发条钥匙,纹丝不动,似乎内部机芯被固定死了。指针顽固地停留在那个时刻。
“谁寄来的?”林薇凑过来,好奇地问,“这钟真漂亮,就是指针好像坏了?”
韩峰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定格的时间。凌晨三点。一个在无数罪案与都市传说中,被赋予特殊意味的时刻。他心里掠过一丝极轻微的不适,像平静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细微却无法忽视。
“恶作剧吧。”他把钟放回盒子里,推到桌角,“可能哪个老朋友跟我开玩笑,或者……某个不太满意的客户。”他试图用理性的猜测压下那点莫名的不安。干他这行,难免会得罪人,这种程度的古怪,尚在可接受范围内。
林薇“哦”了一声,没再多问,转身去整理文件柜了。
韩峰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那个盒子。钟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上,三点的指针像一双沉默的眼睛,与他对视。
接下来的几天,那点最初的不安似乎被日常的琐碎冲淡了。韩峰接手了一个新的背景调查委托,忙于走访和查阅资料,几乎忘了那个古怪钟表的存在。它被放在办公室书架的最高一层,淹没在一堆法律书籍和旧档案袋后面。
直到第七天的下午,阳光难得地驱散了连日的阴霾,从百叶窗的缝隙投射进光斑。林薇拿着一个同样包裹在牛皮纸里的小号信封走了进来。
“韩老师,又一个您的匿名快递。”她的语气比上次多了些迟疑,“和上次那个盒子……感觉很像。”
韩峰的心微微一沉。他接过信封,比上次的盒子轻薄许多。撕开封口,里面没有缓冲物,只有一张硬质的卡片。
他将其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照片,确切地说,是半张照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从中间粗暴地撕开,只留下有右侧部分。照片本身也遭受过损毁,焦黑的边缘蜷曲着,画面泛黄,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残留的画面里,隐约能看出是一间旧式房间的角落,有一只模糊的、似乎是木质摇椅的扶手,以及地板上一点深色的、难以辨认的污渍。
他将照片翻到背面。
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用一种暗红近褐的颜色写着:
**你忘了吗?**
那颜色,干涸发暗,带着一种不祥的质感。韩峰的指尖触碰上去,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不是墨水,他几乎可以肯定。那种黏稠感和色泽……
是血。
“写了什么?”林薇见他脸色不对,小声问道。
韩峰把照片递给她,眉头紧锁。林薇接过一看,脸色瞬间白了,低低惊呼了一声:“这……这用什么写的?好吓人。”
“报警吧,韩老师!”她立刻抬头,声音带着急切,“这肯定不是恶作剧了!”
韩峰沉默着。他走到书架前,踮脚拿下那个装着钟的盒子,将钟和半张照片并排放在桌面上。钟表,定格在凌晨三点。照片,被火烧过,带着血字的质问。
“每月一件礼物威胁事件……”他喃喃自语,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如果以收到钟表为起点,七天后的今天收到第二份,那么规律似乎是……每周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对林薇说:“先不急。对方在暗处,我们不清楚他的目的。报警可能会打草惊蛇,或者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指了指照片,“这东西,还有那个钟,指向性太模糊了。警察来了,最多立个案,作用有限。”
他拿起那张残破的照片,仔细审视着那个摇椅扶手和地板上的污渍。老旧,模糊,像是十多年前的物件。那个污渍……他凑近了些,在光线下变换着角度。是颜料?还是……别的什么?
“薇薇,”他转向林薇,语气变得严肃,“你帮我查点东西。重点查一下,大概十年前,有没有发生过与‘凌晨三点’这个时间点相关的、未侦破的悬案,或者……与我个人履历可能相关的旧案。范围先定在本市。”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好,我马上去查!”
她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韩峰一人。他坐回椅子,将钟和照片放在面前,长久地凝视着。
“你忘了吗……”他低声重复着照片背后的字迹。
他忘了什么?这个钟,这个时间,这半张烧焦的照片,究竟想提醒他什么?一种沉重的、被无形丝线缠绕的感觉,开始悄然收紧。
接下来的几天,韩峰推掉了一些非紧急的委托,将精力集中在这两件诡异的“礼物”上。林薇那边进展缓慢,十年前的旧案卷宗浩如烟海,而且很多资料并未电子化,查询起来异常困难。他们初步筛选出几个可能与“凌晨三点”相关的入室盗窃或骚扰案件,但细节上都无法与钟和照片联系起来。那半张照片上的场景,也如同大海捞针,毫无头绪。
办公室里的气氛明显压抑了许多。那个停在三点的钟,仿佛一个无声的倒计时,提醒着下一个七天的临近。
第六天晚上,韩峰在办公室待到很晚。桌上摊满了林薇打印出来的零星案件摘要和现场照片(非核心机密部分),他试图从中找出任何可能的联系,但头脑却像一团乱麻。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通明,却照不亮他心头的迷雾。
第七天,天空再次阴沉下来,预示着又一场秋雨。韩峰一早就到了办公室,心情不自觉地有些焦躁。他反复查看手机和邮箱,既期待又害怕那个“礼物”的出现。
下午两点多,林薇拿着一个比前两次稍大一些的扁平方形纸盒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韩老师……又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前台说,是个跑腿送来的,付的现金,没留信息。”
纸盒依旧是普通的牛皮纸包装,收件人依然是打印的“韩峰”。韩峰接过盒子,感觉比照片重,但比钟轻。他示意林薇站远些,自己拿出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划开胶带。
打开外层纸盒,里面是一个白色的、带着盒盖的硬纸礼盒,盒盖上甚至系着一个简单的白色丝带蝴蝶结。一切看起来都像一份普通的、包装用心的礼物。
韩峰解开丝带,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铺着白色的拉菲草。拉菲草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深蓝色丝绒首饰盒。
韩峰和林薇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和紧张。首饰盒?这唱的是哪一出?
韩峰用裁纸刀的尖端,轻轻挑开了首饰盒的搭扣。
盒盖弹开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清晰可闻的机括弹动声!
一道细小的银光从开启的缝隙中激射而出,直冲向韩峰的面门!
事情发生得太快,韩峰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闪避。站在侧后方的林薇却几乎是出于本能,猛地伸手推了韩峰一把,同时自己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想帮他挡住。
“呃!”
一声短促的痛呼从林薇喉间溢出。那道银光——一根长度约五厘米、细如牛毛的钢针,擦着韩峰的耳廓飞过,深深地扎进了林薇抬起格挡的左臂肘关节内侧!
韩峰被推得一个趔趄,撞在身后的文件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猛地回头,只见林薇脸色煞白,右手紧紧捂住左臂被刺中的地方,指缝间,一滴殷红的血珠正缓缓渗出。而那根闪着寒光的钢针,尾部还在微微颤动。
“薇薇!”韩峰心脏骤停,一步冲过去扶住她。
“没……没事,”林薇疼得倒吸冷气,声音发颤,“就是扎了一下……”
“别动!”韩峰低吼,脸色铁青。他小心地捏住露在外面的针尾,触手冰凉坚硬。他不敢立刻拔出,生怕针上有毒或者带有倒刺。他迅速扫了一眼那个首饰盒,内部结构很简单,只有一个凹槽用来放置物品,但在盒盖内侧,可以看到一个极其精巧的、用金属片和弹簧构成的微小装置,此刻已经触发,处于空置状态。装置旁边,还粘着一小片折叠的纸。
毒针!
对方这次不再是警告和恐吓,而是直接下了杀手!如果不是林薇反应快,如果不是她推了自己一把,那根针此刻正插在自己的脖子上或者眼睛里!
后怕如同冰水,瞬间浸透全身。
“叫救护车!快!”韩峰对闻声赶来的其他员工喊道,一边小心地扶着林薇坐下,保持她手臂的姿势不动。他迅速用手机拍下了首饰盒内部的机关和那根针的位置。
“不,先报警!”林薇忍着痛,语气坚决,“这次必须报警了,韩老师!他要杀你!”
韩峰看着林薇因疼痛而扭曲的年轻面庞,看着她手臂上那点刺目的鲜红,一股混杂着愤怒、愧疚和凛然的情绪在胸中翻涌。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拨通了报警电话。
“市公安局吗?我这里是韩峰侦探事务所。我们收到一个装有致命机关的包裹,我的助理被毒针射伤了。地址是……”
挂断电话,他看向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礼盒,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游戏规则已经改变。这不再是什么猫捉老鼠的心理游戏,而是赤裸裸的、你死我活的谋杀。
他小心地用镊子取下首饰盒盖内侧粘着的那片折叠的纸。展开,上面依旧是打印的宋体字,内容却让韩峰的瞳孔骤然收缩:
**“时间不多了。下一个,会是谁?”**
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写字楼平日的宁静。刑警队的人很快赶到,带队的是刑侦支队副队长周涛,一个经验丰富、作风沉稳的老刑警,和韩峰在过去的案子里有过几次合作。
现场被迅速封锁。技术人员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提取首饰盒、钢针、包装纸等所有物证。林薇被紧急送往医院进行检查,万幸的是,经过初步检测和医生处理,那根钢针上并未淬毒,只是普通的钢针,造成的也只是皮肉伤,但精神上的惊吓和手臂活动暂时受限是免不了的。
周涛听韩峰讲述了整个“每月礼物”事件的来龙去脉,包括前两次收到的钟和照片。韩峰将钟和照片也作为证物提交。
“老韩,你这可是惹上大麻烦了。”周涛皱着眉头,翻看着装在证物袋里的钟和照片,“手段升级得很快啊。从心理施压直接跳到物理攻击。这钢针机关做得相当精巧,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
“我知道。”韩峰的声音有些沙哑,“周队,这次需要你们全力介入。我怀疑,这跟我过去经手的某个案子有关。”
“十年前左右的旧案?与凌晨三点相关?”周涛确认道。
“极有可能。还有那半张照片,上面的场景很关键。”韩峰指向证物袋里的残破照片,“我需要调阅相关时期的旧案卷宗,特别是……悬案和未结案。”
周涛沉吟了一下:“按规定,这些卷宗不能随意对外人开放。不过,考虑到案件性质特殊,涉及人身安全,我可以向上级申请,让你在局里查阅相关部分,但不能带走,也不能拍照。”
“足够了。”韩峰点头。有官方的渠道,效率远比他和林薇私下摸索要高得多。
“另外,”周涛补充道,语气严肃,“鉴于对方已经表现出明确的攻击意图,我们会派人在你住所和事务所附近进行布控。你和你身边的人,尤其是你的女儿韩小雨,近期一定要格外注意安全。”
提到女儿,韩峰的心猛地一紧。小雨还在上高中,平时住校,只有周末回家。他立刻拿出手机,给女儿发了条信息,叮嘱她最近不要单独外出,放学直接回宿舍,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自己。
警方在现场勘查取证持续了几个小时。韩峰配合做完详细的笔录后,时间已近深夜。周涛安排了一名年轻刑警开车送他回家。
接下来的两天,韩峰几乎住在了市公安局的档案室里。在得到特批后,他埋头于那些堆积如山、散发着纸张和灰尘混合气味的旧卷宗之中。周涛也指派了两名刑警协助他进行筛选。
十年前,与他相关,或者可能相关的案件……他仔细回忆着自己从警校毕业后的经历。他做过几年一线刑警,后来转入经侦,再后来因为一次行动中的意外,左腿受了点不影响走路但无法承受高强度追捕的旧伤,加上一些理念上的分歧,才离开了警队,开了这家侦探事务所。
范围被锁定在十年前他还在刑侦支队时,参与或接触过的、发生在凌晨三点左右的案件。重点排查入室类案件,因为那半张照片似乎暗示着一个室内场景。
盗窃、抢劫、故意伤害……一桩桩,一件件,泛黄的笔录,模糊的黑白现场照片,勾勒出过往岁月的阴影。韩峰看得眼睛干涩发胀,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第三天下午,当他翻开一份编号为“7·13”的入室盗窃案的卷宗时,他的目光凝固了。
案件发生在十一年前,城西一个老旧小区。报案记录称,户主当晚不在家,次日返回发现家中被翻得一片狼藉,丢失了一些现金和首饰。现场勘查记录显示,门窗没有暴力破坏痕迹,怀疑是技术开锁。案件最终因线索不足未能侦破。
引起韩峰注意的,是附在卷宗里的几张现场照片。其中一张,拍摄的是客厅角落。那里,放着一把老式的木质摇椅。摇椅的扶手样式、木纹,与那半张烧焦照片上残留的局部,高度吻合!
韩峰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将证物袋里的那半张照片拿出来,凑到卷宗照片旁进行比对。
没错!扶手弯曲的弧度,木质纹理的走向,甚至摇椅旁边地板上一块不易察觉的深色水渍状痕迹(卷宗照片上标注为“不明污渍”),都与残破照片上的细节完全对应!
就是这里!十一年前,城西桂花苑小区3栋402室!那场未能侦破的入室盗窃案现场!
他迅速翻阅卷宗后面的内容,寻找更多细节。现场勘查报告提到,在摇椅附近的地板上,除了那个污渍,还提取到几枚不完整的、无法比对的灰尘足迹,以及……在卧室床头柜上,发现了一个不属于户主的、半截的烟头。烟头的品牌是“红梅”。
户主声称自己不吸烟,家中也无人吸烟。
当时的技术条件有限,对烟头上可能残留的DNA并未进行有效提取和比对(或者提取了但未能入库比对出结果),仅作为一般物证留存。
韩峰的思绪飞速运转。这个现场,这把摇椅,就是关键!送礼者想让他记起的,就是这起案子!可是,这起普通的入室盗窃案,为什么会引来如此深刻的仇恨和长达十年的惦记?甚至不惜动用杀招?
他立刻将这一发现告知了周涛。周涛调取了“7·13”案的原始电子档案(如果有的话)和留存的实物物证清单,确认了烟头的存在,并表示会尝试用现在的技术重新检测那半截烟头,看能否提取到有效的DNA。
同时,警方也根据韩峰提供的地址,立刻派人前往桂花苑小区3栋402室进行核查。然而,那里早已物是人非。原户主在案发后不久就将房子出售,现在的住户是几年前才搬来的,对十多年前的旧事一无所知。当年的社区民警也已调离,线索似乎在这里中断了。
但韩峰知道,他找对了方向。所有的诡异礼物,都指向了这个看似普通的盗窃案现场。那个停在凌晨三点的钟,是否意味着案发时间就是在凌晨三点?或者,有什么关键事件发生在那个时刻?
他从市公安局出来,外面华灯初上。秋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他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日期和时间。
距离收到第三个礼物(毒针礼盒),已经过去了六天。
明天,就是第七天。
按照规律,第四个“礼物”,即将在明天送达。
而这一次,对方明确暗示了目标——“下一个,会是谁?”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翻出通讯录,拨通了女儿韩小雨班主任的电话。
“王老师吗?您好,我是韩小雨的父亲韩峰。请问小雨现在在学校吗?”
电话那头传来班主任略带诧异的声音:“韩先生?小雨今天下午有点不舒服,请假提前回宿舍休息了。大概……四点多的时候走的。她没跟您说吗?”
四点多……现在快七点了!
韩峰的脑袋“嗡”的一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一个人回的宿舍?”
“应该是吧,她说室友都去上选修课了……”
韩峰来不及多说,立刻挂断电话,一边冲向自己的车,一边拨打女儿的手机。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像重锤敲击着他的耳膜。
无人接听!
他猛地踩下油门,汽车发出一声咆哮,汇入车流。他强迫自己冷静,先拨通了周涛的电话。
“周队!我女儿小雨可能出事了!她下午请假离校,现在联系不上!我怀疑……怀疑下一个目标是她!第四个礼物可能要来了!”
“你别急!把学校地址和宿舍地址发给我,我立刻安排附近巡逻车过去查看,同时调取学校周边监控!你自己也注意安全,保持通讯畅通!”周涛的声音瞬间变得凝重急促。
韩峰将地址发过去,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不断重拨着女儿的号码,听着那一声声催命般的忙音,内心的恐惧和焦灼几乎要将他吞噬。
雨水,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起来,密集地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却依旧看不清前路。
夜色浓重,雨幕深沉。第四个“礼物”的阴影,如同这无边的黑暗,正向他,向他唯一的软肋,笼罩而来。
时间,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停滞的凌晨三点。而这一次,滴答作响的,是他女儿生命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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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韩峰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车流中穿梭,朝着女儿学校的方向疾驰。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不敢减速,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胸腔里沉重的撞击感。
“接电话……小雨,接电话啊……”他一遍遍地重拨着女儿的号码,听着那单调而冰冷的提示音,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一点点抽空。第四个礼物,目标是小雨……对方是怎么知道小雨的?是长期跟踪,还是从他过往的社会关系中查到的?十一年前的旧案,为何会牵连到他的女儿?
无数的疑问和恐惧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周涛的名字。韩峰立刻接通,打开了车载免提。
“老韩!我们查了学校门口的监控!”周涛的声音又快又急,背景里能听到警用通讯的杂音,“下午四点二十一分,小雨独自走出校门,在路边等了几分钟,然后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灰色面包车!车牌被泥水 partially 遮挡,看不清全号,只能看出是本地牌照,尾号可能是……37或者87!”
“面包车?”韩峰的心沉了下去,“往哪个方向走了?”
“沿学院路向北,之后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右转,进入了老城区方向。那边的监控覆盖不全,我们正在扩大搜索范围!已经通知所有路面巡警留意符合特征的车辆!”周涛顿了顿,语气凝重,“老韩,你先别慌,我们已经锁定了大致区域。你直接去局里,我们……”
“不,”韩峰打断他,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决,“周队,把面包车最后出现的路口位置发给我。我去那边看看,或许……或许能找到点线索。对方是针对我来的,他可能会联系我。”
“太危险了!你现在单独行动……”
“他绑了我女儿!”韩峰低吼出来,眼眶泛红,“我不能坐在那里干等!把位置发给我,周队,求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最终,周涛妥协了:“……好,位置发你手机上了。保持联络,随时报告位置!我这边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记住,不要冲动!”
“明白。”
挂断电话,导航立刻更新了目的地——学院路与解放北路交叉口。韩峰猛打方向盘,车子在雨幕中划出一道水痕,拐上了通往老城区的快速路。
他的大脑在恐惧的冰水中强行运转起来。灰色面包车,老城区……那里巷道纵横,老旧小区、废弃工厂、待拆迁的棚户区混杂,是藏匿和交易的绝佳地点。对方选择那里,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
十一年前的入室盗窃案……桂花苑小区也在老城区边缘。难道两者之间存在地理上的联系?
他一边开车,一边用蓝牙耳机再次拨打小雨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他又尝试拨打小雨室友的电话,响了七八声后,终于被接起。
“喂?叔叔?”女孩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小张,我是韩小雨的爸爸!小雨在宿舍吗?或者她有没有跟你说她要去哪儿?”韩峰急切地问。
“小雨?她下午说不舒服请假回来了啊。我回来的时候她没在宿舍,我还以为她去食堂或者图书馆了呢……叔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女孩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
“没事,谢谢你,如果看到她,让她立刻给我回电话!”韩峰不敢多说,匆匆挂断。
不在宿舍。下午四点二十一分离校后,就上了那辆灰色面包车,至今未归。已经过去**个小时了。
三个小时……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韩峰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将油门踩得更深。
到达学院路与解放北路交叉口时,雨势稍歇。韩峰将车停在路边,环顾四周。这里是老城区的入口,道路明显变窄,两旁是些低矮的商铺和年代久远的居民楼,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模糊的光晕。周涛说的没错,这里的监控探头稀少,而且很多看起来已经损坏。
他下了车,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他站在小雨上车的位置,试图在脑海中还原当时的情景。小雨为什么会上一辆陌生的面包车?是被胁迫?还是……对方用了什么借口骗她上车?比如,“你爸爸让我们来接你”?
如果是后者,那说明对方不仅知道他,还摸清了他的家庭情况,甚至可能知道他和女儿之间的关系模式。
冷风吹过,带着雨水和垃圾混合的酸腐气味。韩峰打了个寒颤,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角落。店铺、巷口、停放的车辆……一无所获。
他沿着面包车离开的方向,缓缓向前走,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地面、墙壁、垃圾桶。他在寻找任何可能的痕迹——车辙、丢弃物、不寻常的印记。
走了大约一百多米,在一个通往狭窄巷道的岔路口,他停下了脚步。巷口的地面上,湿滑的泥泞中,有一个相对清晰的轮胎印记,与旁边轿车的轮胎花纹明显不同,更粗犷,像是小型货车的。印记还很新,没有被雨水完全冲刷掉。
韩峰蹲下身,仔细查看。印记向着巷道深处延伸。巷道很窄,仅容一车通过,两旁是高耸的、墙皮剥落的老墙,几乎没有灯光,深处一片漆黑。
是这里吗?
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巷道。雨水从两侧屋檐滴落,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又寂寥的声响。巷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尿臊气。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光束在黑暗中划破一道口子,照亮了前方坑洼不平的路面和堆积的杂物。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极其谨慎,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除了雨声和自己的脚步声,一片死寂。
走了约莫两三分钟,巷道到了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死胡同。角落里堆放着破旧的家具和建筑垃圾。而在垃圾旁边,赫然停着一辆灰色的面包车!
韩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关掉手电筒,身体紧贴着湿冷的墙壁,屏住呼吸。
车牌!他眯起眼睛,努力在微弱的光线下分辨。尾号……是87!就是监控里那辆!
车子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野兽。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内部情况。引擎盖是冷的,没有冒热气,显然已经停了一段时间。
小雨在里面吗?还是……已经被转移了?
韩峰缓缓靠近,手摸向了后腰。他离开警队后,按规定上交了配枪,但习惯性地随身带着一支强光手电和一把战术笔,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他绕到面包车侧后方,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声音。
他试探性地拉了拉侧滑门。锁着的。
他又凑近驾驶座的车窗,用手掌挡住光线,试图向里看。深色膜阻挡了大部分视线,只能隐约看到里面空无一人。
不在车里?
韩峰的心沉了下去。他迅速检查车辆周围,在驾驶座一侧的车门下方,发现了一点异样——一小片被踩碎的、颜色鲜亮的塑料片。他捡起来,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仔细看。
那是一片Hello Kitty造型的粉色塑料水钻贴片,边缘还带着一点残留的不干胶。
韩峰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认得这个!这是小雨最喜欢的那支草莓味唇膏顶端的装饰!上周她过生日时,他还吐槽过这装饰有点幼稚,小雨当时还撅着嘴说“爸爸你不懂时尚”!
东西在这里掉了!小雨一定在这里下车,或者……是被拖拽下车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死胡同尽头那面斑驳的墙壁。墙壁旁边,有一扇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铁皮小门,虚掩着,露出里面更深沉的黑暗。
门后是什么?废弃的仓库?地下室?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小雨就在里面!
他不再犹豫,轻轻推开那扇铁皮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门后是一条向下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混凝土台阶,通往地下。
一股混合着铁锈、尘土和某种……若有若无的霉烂甜腥气的气味,从下方涌了上来。
韩峰握紧了手中的战术笔,调整了一下呼吸,一步一顿,小心翼翼地沿着台阶,向下走去。
台阶不长,大概十几级。底下是一个不大的空间,似乎是个废弃的地下储藏室。没有灯光,只有从门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
角落里堆着一些蒙尘的麻袋和木箱。空气中那股甜腥味更浓了些。
就在他刚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眼睛尚未完全适应黑暗时——
“嘀嗒……嘀嗒……嘀嗒……”
一个清晰、有节奏的机械声响,突兀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
韩峰浑身一僵,猛地循声望去。
在房间正中央,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摆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和之前收到的礼物一模一样的、精致的仿古座钟。
而这一次,钟的指针,不再是静止的。
它们正在走动。
秒针一下一下,精准地跳动着,发出冰冷而规律的“嘀嗒”声。分针和时针,也在缓慢而坚定地移动。
韩峰的目光死死锁在表盘上。
时间显示,现在是晚上八点零七分。
而两根指针,正在不可阻挡地,向着表盘顶端那个罗马数字“III”靠拢。
凌晨三点。
这个钟,正在倒计时?!
它什么时候开始走的?终点就是凌晨三点?距离现在,还有不到七个小时!
在走动的钟表旁边,还放着一个崭新的、包装精美的方形礼盒,系着刺眼的红色丝带。
第四个礼物!
而礼盒的旁边,赫然放着一部屏幕碎裂、外壳沾着泥污的粉色手机——那是韩小雨的手机!
韩峰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冲上前,一把抓起小雨的手机,屏幕是黑的,按开机键毫无反应,似乎电池已经被取出或者损坏。
“小雨!小雨你在哪里!”他压抑着低吼,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却只有冰冷的“嘀嗒”声作为回应。
他猛地将目光投向那个系着红色丝带的礼盒。这一次,里面是什么?更致命的机关?还是……小雨身体的某一部分?
恐惧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他体内奔涌。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撕开那个盒子。
“嗡——”
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周涛,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韩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拆开礼盒的冲动,接通了电话,按下了录音键。
电话那头,是一片死寂的沉默。只能听到极其轻微、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足足五秒钟,一个经过明显电子处理、失真严重、分不清男女的冰冷声音,缓缓响起:
“韩峰……”
“礼物,收到了吗?”
“时间……开始流动了。”
“在指针重合之前……”
“找到她。”
“或者……”
“永远失去她。”
“记住……”
“你,忘了吗?”
话音落下,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韩峰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浑身冰凉。地下室里,只有那座钟的“嘀嗒”声,一声声,敲击在他的心脏上,如同丧钟鸣响。
时间,已经开始流动。终点,是凌晨三点。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个系着红色丝带的第四个礼盒。现在,不是拆开它的时候。线索,一定就在十一年前的那个案子里,就在这个正在倒计时的钟表背后。
他必须回去,回到那个“7·13”入室盗窃案的卷宗前,找出那个被遗忘的、至关重要的真相。
他最后看了一眼小雨的手机和那个走动的钟,咬紧牙关,转身快步冲上台阶,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下室。
外面的雨还在下,而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已经正式开始。距离凌晨三点,还有六小时五十三分钟。
雨水冰冷地顺着韩峰的头发流进脖颈,但他浑然不觉。他几乎是撞开车门,重新发动汽车,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幕,朝着市公安局的方向疾驰而去。
地下室里那座走动的钟,那“嘀嗒”作响的死亡倒计时,像一把冰冷的钻头,在他的太阳穴上持续旋转。不到七个小时。凌晨三点。那不是一个新的时间点,而是从一开始就设定好的终点线!之前的静止,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猫捉老鼠的戏弄!
“找到她。或者……永远失去她。”
电子合成音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反复回响。找到谁?十一年前那个案子的真相?那个在现场留下半截“红梅”烟头的人?还是……那个他可能遗忘的,至关重要的“她”?
他猛地想起那半张烧焦的照片背面的血字——“你忘了吗?”
他到底忘了什么?与“她”有关?
韩峰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再次拨通周涛的电话,语速快得像射击:“周队!我找到了那辆面包车,在老城区解放北路进去的一个死胡同地下室!小雨的手机在那里,还有一个正在走动的钟,指向凌晨三点倒计时!绑匪来电话了,限期凌晨三点前找到‘她’!我认为关键还是十一年前‘7·13’入室盗窃案!我需要立刻再看卷宗,所有细节!特别是关于现场是否有女性受害者或者关联人的记录!”
电话那头的周涛显然也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况震住了,但立刻反应过来:“明白!我马上安排人接管那个地下室现场进行勘查!你直接来局里档案室,我让人把‘7·13’案的卷宗原件和所有留存的物证,包括那半截烟头,都调出来!技术队正在加班加点,看能不能从烟头上提出点东西!”
“还有,”韩峰补充道,声音因紧张而沙哑,“查一下当年那户人家的家庭成员,特别是女性成员!户主的社会关系,任何可能与之相关的女性!”
“已经在查了!户主叫李建国,当年是个跑长途货运的司机,案发时不在家。他当时已婚,妻子叫王秀芬,在附近一家纺织厂工作。他们有一个女儿,当时……大概八九岁,叫李静。案发后不到一年,李建国就把房子卖了,举家搬走了,具体去向不明,需要时间追查。”
李静?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韩峰的眉头紧锁。会是这个“她”吗?一个当时可能在家,或者目睹了什么的女孩?但卷宗记录里并没有提到案发时家中有其他人。
他踩死油门,汽车在湿滑的街道上划过一道危险的弧线,冲进了市公安局的大门。
档案室里,灯火通明。 “7·13”入室盗窃案的牛皮纸卷宗袋已经放在桌上,旁边还有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正是那半截焦黄、略显干瘪的“红梅”牌烟头。
韩峰扑到桌前,几乎是抢过卷宗,再次翻看起来。这一次,他不再泛泛而读,而是逐字逐句,像梳子一样梳理着每一个细节。
现场勘查报告:门窗无损,技术开锁。客厅、卧室被翻动,丢失现金约两千元,金项链一条,金耳环一对。客厅摇椅附近有不明污渍(已采样,报告显示非血迹,具体成分未明确鉴定),提取到模糊足迹。卧室床头柜发现半截“红梅”烟头。
询问笔录:户主李建国,案发前日晚离家跑长途,次日傍晚返回发现被盗。其妻王秀芬,案发当日上白班,晚上七点左右到家,未发现异常。其女王秀芬……等等!
韩峰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关于女儿李静的那一行询问记录上。询问人是当时的一名社区干部,记录很简单:
“询问李静(女,8岁):
问:昨天晚上(案发当晚)你在哪里?
答:我在家睡觉。
问:有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答:……没有。我睡着了。
(备注:孩子似乎有些紧张,回答问题声音很小,一直低着头。)”
紧张?声音小?低着头?
一个八岁的孩子,在经历了家里被盗之后,感到害怕和紧张是正常的。但放在眼前这个诡异的语境下,这点不寻常的细节被无限放大。
她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一个技术开锁的窃贼,在凌晨三点左右潜入,在客厅和卧室翻箱倒柜,会一点声音都没有?一个八岁的孩子,睡眠真的那么沉?
韩峰的指尖按在那行备注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头脑异常清醒。他可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一个被十一年时光和一起普通盗窃案卷宗所掩盖的错误——他,或者说当时的所有调查人员,都忽略了这个可能的关键证人,这个名叫李静的小女孩!
“周队!”韩峰抬起头,看向刚走进档案室的周涛,“这个李静,当年的询问可能有问题!她很可能看到了什么,或者知道什么!找到她!必须立刻找到李静!”
周涛面色凝重:“已经在联系原户籍地派出所和当年李建国所在的单位,查找他们一家的迁出记录。但十一年了,线索很少,需要时间。”
“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韩峰看了一眼手机,晚上八点四十六分。距离凌晨三点,只剩六小时十四分钟。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卷宗,落在现场照片上那把老旧的摇椅,以及旁边地板上的不明污渍。不是血迹……那会是什么?为什么送礼者要特意在十一年后,用烧焦的照片提醒他这个细节?
他拿起那半张烧焦的照片,在灯光下仔细审视。焦黑的边缘,残破的摇椅扶手,还有那一点深色的污渍……
突然,他注意到之前忽略的一个细节。在照片残存的边缘,靠近被撕毁的那一侧,焦黑的痕迹下面,似乎有一点点极其细微的、非木质的纹理。非常模糊,像是……纺织物的纤维?
他立刻拿起卷宗里那张完整的现场照片(拍摄的是客厅全景,摇椅只是其中一部分),用放大镜仔细观察摇椅周围的地板。
在摇椅前方不远处,靠近一个电源插座的位置,地板颜色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差异,但照片分辨率有限,看不太清。勘查报告也只提到了摇椅“附近”的不明污渍。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韩峰的脑海。
他猛地站起身:“周队,当年现场勘查,有没有提取摇椅前方,靠近墙壁或者插座那片区域的指纹或者微量物证?”
周涛被问得一愣,立刻拿起对讲机:“技术队,查一下‘7·13’案现场勘查记录,重点看摇椅前方靠近墙壁区域,有没有额外的指纹或微量物证提取记录,特别是地面!”
几分钟后,对讲机传来回复:“周队,原始记录显示,只在摇椅本体和明显被翻动的家具上提取了指纹。摇椅前方地面区域,当时勘查人员认为属于日常活动区域,干扰因素多,只对那个‘不明污渍’进行了采样,并未进行系统的指纹或纤维提取。”
一个被忽略的区域!
韩峰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当年那个八岁的女孩李静,很可能就躲在那个摇椅附近,或者看到了窃贼在那个区域的活动!那个不明污渍,或许根本不是什么日常污渍,而是与案件相关的关键证据!而那张被烧焦又撕毁的照片,刻意保留了摇椅和污渍,就是为了提醒他这个地方!
“绑匪让我‘找到她’……”韩峰喃喃自语,思绪飞速运转,“这个‘她’,很可能就是李静!但为什么?李静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以至于十一年后,有人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因为我当年没有看破她的谎言?没有深究下去?”
他感到一阵眩晕。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持续一个月的恐怖威胁,这针对他女儿的绑架,根源竟可能源于他十一年前一次看似微不足道的疏忽?
“周队!”一名年轻刑警拿着一个文件夹匆匆跑进来,“查到一点李建国一家的线索!他们当年搬去了邻省的一个小县城,但根据当地户籍系统显示,王秀芬和李静在五年前又迁回了本市!不过登记的住址是一个集体户口地址,很可能是租住的,需要进一步核实!”
回来了!李静回到了本市!
韩峰和周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紧迫。
“立刻排查那个集体户口地址!联系房东、社区!调取王秀芬和李静的近期活动轨迹、通讯记录!快!”周涛立刻下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档案室里的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韩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桌前,目光再次扫过那半截“红梅”烟头。这是当年在现场留下的,最直接的物证。
“周队,这烟头……当年提取后,除了常规观察,有没有进行过更深入的分析?比如……唾液淀粉酶检测,确定吸烟者的血型?”韩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十一年前,DNA技术还不像现在这样普及和高效,但一些传统的血清学检验有时也会应用。
周涛拿起内部电话,直接联系物证保管中心的老技术员。几分钟后,他放下电话,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老韩!问到了!当年确实对这烟头做过唾液斑预试验,呈阳性,并且尝试做了ABO血型检验!记录显示……吸烟者血型为B型!”
B型血!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 narrowing down 的线索!虽然无法直接锁定身份,但结合其他信息,可以大大缩小排查范围!
“李建国和王秀芬的血型呢?”韩峰立刻追问。
周涛再次打电话查询,片刻后回答:“李建国是O型,王秀芬是A型。他们的女儿李静……记录不详。”
烟头不是户主李建国留下的!是一个B型血的陌生人!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当年的窃贼!也可能……与现在的绑架者有关!
就在此时,周涛的手机响起,他接听后,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老韩,那个集体户口地址查到了,是一个老旧小区的合租房。房东说,王秀芬确实租住过一个房间,但三个月前已经退租搬走了。同租的室友说,王秀芬身体好像一直不太好,很少出门,她女儿李静……好像有点精神方面的困扰,不太与人交流,具体不清楚。”
精神方面的困扰?韩峰的心一沉。一个八岁时可能目睹了入室盗窃,甚至可能看到更多秘密的女孩,在十一年后出现精神问题,这绝非巧合!
“能查到她们现在的落脚点吗?”
“正在通过水电燃气和网络登记信息反向追查,需要时间!”周涛看了一眼手表,晚上九点三十七分。距离凌晨三点,只剩五个多小时。
时间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间溜走。
韩峰感到一阵无力感。线索似乎越来越多,但关键的一环——找到李静,却卡住了。
他颓然坐回椅子,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上那半张烧焦的照片,以及旁边物证袋里的“红梅”烟头。
烟头……B型血……
照片……摇椅……不明污渍……
李静……紧张……低头……
所有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却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图像。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烟头的过滤嘴上。那里,除了焦油沉淀的暗黄色,似乎还有一点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深色印记,非常小,几乎被忽略。
他拿起放大镜,凑近物证袋,仔细观察。
那点深色印记,不是焦油,更像是……某种干涸的液体溅射上去的痕迹。颜色……和照片上那个“不明污渍”,以及背面血字的颜色,有些接近。
一个大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难道……难道当年的“7·13”案,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入室盗窃?!
那个不明污渍……烟头上的痕迹……李静的异常……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队……当年那个‘不明污渍’的采样,还在吗?”
“应该在低温物证库保存着。”
“立刻!重新检验!不要只做常规成分分析!做血液检测!做DNA比对!”韩峰的声音陡然拔高,“我怀疑……那根本不是什么污渍!那可能是……血迹!极其微量,被清理过,但残留的血迹!”
“而那个B型血的吸烟者,他留下的不只是烟头……他的唾液,可能混合了别人的血液!”
档案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韩峰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雨声。
如果他的猜测成立,那么十一年前的那个凌晨三点,在桂花苑小区3栋402室的客厅里,发生的绝不仅仅是盗窃。
那可能是一场见不得光的罪恶。
而那个躲在摇椅后面,瑟瑟发抖的八岁女孩李静,看到的,或许是她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绑匪让他“找到她”,不仅仅是为了解开一个谜题。
更是为了揭开一个被埋葬了十一年的血淋淋的真相。
而此刻,他的女儿韩小雨,正因为这个被遗忘的真相,在某个未知的角落,承受着死亡的倒计时。
时间,还剩五小时零九分钟。
“血迹?!”周涛的瞳孔骤然收缩,韩峰的猜测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沉积十一年迷雾的核心。如果那个不明污渍真的是被清理过的血迹,如果烟头上的痕迹是唾液与血迹的混合,那么“7·13”案的性质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从一起普通的盗窃未遂(或既遂),升级为可能涉及严重人身伤害、甚至命案的现场!
“立刻联系物证鉴定中心!启动紧急检测程序!对‘7·13’案现场提取的‘不明污渍’样本,以及‘红梅’烟头过滤嘴上的可疑痕迹,进行超敏血液检测和DNA提取比对!优先级最高!我要在最短时间内拿到结果!”周涛对着对讲机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安静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的灯光也为这个沉寂十一年的旧案彻底点亮。
时间,晚上九点五十二分。距离凌晨三点,还剩五小时零八分钟。
等待结果的过程,每一秒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韩峰在档案室里来回踱步,烟灰缸里很快堆满了烟蒂,浓重的烟草味也压不住他心头的焦灼。周涛则不停地接打电话,协调着各方资源:追查王秀芬和李静母女下落的、排查灰色面包车来源和行动轨迹的、对那个发现小雨手机和走动座钟的地下室进行深度勘查的……
“老韩,”周涛放下一个电话,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地下室那边初步反馈,除了小雨的手机和那个钟,没有发现其他明显的搏斗或拘禁痕迹。钟表检查过了,是机械钟,上好了发条,大概就是在你到达前几个小时开始走动的,终点确实设定在凌晨三点。礼盒……暂时没敢动,已经由排爆专家接手,准备远程操作打开。”
韩峰只是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墙上的挂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针扎在他的神经上。他的女儿,现在在哪里?那个走动的钟,是象征着她生命终点的倒计时,还是指向某个必须被揭开的真相时刻?
“李静母女那边呢?”他声音沙哑地问。
“还在查。集体户口的信息有限,她们搬离原租住地后,似乎有意避开了常规的登记系统。通讯记录方面,王秀芬名下有一个预付费手机号,最近三个月没有任何通话记录,最后一次基站定位还是在原租住地附近。李静……没有查到任何实名登记的手机或网络信息。”周涛的语气沉重,“她们像水滴一样蒸发在了城市里。”
刻意隐藏行踪?为什么?是害怕什么?还是……她们本身就是策划这一切的人?一个身体不好的母亲,一个可能有精神困扰的女儿,有能力策划如此精密的复仇?
韩峰的思绪再次回到十一年前。那个躲在摇椅后面的八岁女孩,她看到的,究竟是多么可怕的景象,以至于需要用十一年时间来酝酿这场风暴?
“周队,”韩峰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当年负责‘7·13’案现场勘查的主要技术人员,还有在系统内的吗?”
周涛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我问问!”他拿起内部通讯录快速查找,几分钟后,他指着一个名字,“有!老刘,刘明轩,现在在分局技术队当指导老师,当年他是市局技术队的骨干,参与了‘7·13’案的现场勘查!”
“联系他!现在!马上!”韩峰急切道,“他可能记得一些卷宗上没有记录的细节!关于那个摇椅,那个污渍,甚至……那个小女孩当时的状态!”
电话很快接通,并转到了免提模式。一个略带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周队?这么晚了,什么事?”
“刘工,打扰了!十万火急!麻烦您回忆一下,十一年前,桂花苑小区3栋402室那个‘7·13’入室盗窃案,您还有印象吗?”周涛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努力回忆:“桂花苑……‘7·13’……哦,有点印象!那个门窗没坏,技术开锁的案子是吧?我记得,没丢什么大件,现金和一点首饰。”
“对!就是那个案子!刘工,您还记得现场客厅那个摇椅吗?旁边地板上有个不明污渍,当时采了样的。”
“摇椅……污渍……”刘明轩的声音带着思索,“嗯……有点模糊了。好像是有个老摇椅,在客厅靠窗位置。污渍……我记得当时看着颜色有点深,不像普通水渍,但也肯定不是新鲜血迹,不然我们不可能漏掉。用鲁米诺喷过吗?好像……没有明显反应?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当时主要精力放在寻找破坏痕迹和指纹上,那个污渍位置比较偏,初步判断不是案件相关,就按常规采样了。”
“那您还记得当时询问户主家人的情况吗?特别是他们家那个八岁的小女孩,叫李静的。”韩峰忍不住插话问道。
“小女孩?”刘明轩顿了顿,“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那孩子是有点怪,问她话,头埋得低低的,声音跟蚊子似的,问她看没看到什么,她就摇头。她妈妈在旁边,脸色也不太好看,一直搂着她。我们当时觉得就是孩子吓着了,没多想。”
“她有没有可能……躲在那个摇椅附近?”韩峰追问,心脏怦怦直跳。
“摇椅附近?”刘明轩努力回忆着,“现场……摇椅前面好像有个小毯子?还是靠垫?记不清了。不过,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个细节。当时我们在摇椅旁边的墙角,那个电源插座下面,发现了一点……非常细小的、像是陶瓷或者玻璃碎屑的东西,非常少,就几粒。当时觉得可能是家里什么东西不小心打碎留下的,和盗窃案关联不大,就没当重要物证提取,好像就在勘查记录里提了一句,没单独装袋。”
陶瓷或玻璃碎屑?电源插座下面?
韩峰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半张烧焦照片的边缘,那一点点疑似纺织纤维和非木质的纹理!难道……那里原本有什么东西?一个瓷器摆设?一个相框?在案发时被打碎了?而大部分碎片被清理,只留下这不起眼的几粒?
这东西的破碎,是否与那个“不明污渍”有关?与李静可能看到的景象有关?
“刘工,太感谢您了!这个细节非常重要!”周涛连忙道谢。
挂断电话,韩峰和周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又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现场可能发生过争斗,导致物品破碎!
“立刻查当年那个户主李建国的下落!还有王秀芬娘家、李静可能就读过的学校!任何可能找到她们现在线索的途径!”周涛再次下达指令,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线索正在一点点汇聚,拼图正在变得清晰。十一年前的那个夜晚,绝不仅仅是盗窃。
就在这时,周涛的手机再次响起,是物证鉴定中心打来的。
“周队!结果出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不明污渍’样本,经过超敏血液检测,确认是人血!虽然含量极低,且部分降解,但我们成功提取到了微量的DNA!烟头过滤嘴上的深色痕迹,也检测出人血成分,并且与唾液斑的DNA进行比对后确认——唾液来自一个B型血男性,而血迹的DNA,与‘不明污渍’样本中的血液DNA,属于同一个女性个体!”
同一个女性个体!
现场留有另一个女性的血迹!而且,这个女性的血迹,还沾染到了那个B型血男性吸烟者留下的烟头上!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当年在那个客厅里,很可能发生过流血事件!一个女性受伤了!而那个B型血的男性,很可能就是造成她受伤的人,或者至少是近距离接触了受伤现场的人!
盗窃案?这根本就是伪装成盗窃案的伤人案,甚至是……谋杀未遂!
而那个受伤的女性是谁?王秀芬?还是……当时只有八岁的李静?!
卷宗记录,案发后王秀芬和李静都接受了询问,表面看起来并无明显外伤。但如果是内伤,或者被威胁不敢声张呢?
韩峰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想起绑匪电话里那句“找到她”。这个“她”,很可能就是那个流血的女人!而李静,要么就是那个“她”,要么就是唯一知道“她”是谁的關鍵证人!
“查李静!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李静!”韩峰的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变形,“还有王秀芬!她们母女很可能不是加害者,而是受害者!她们隐藏起来,可能是在躲避当年的那个B型血男人!而现在,这个男人……或者知晓内情的李静,回来复仇了!因为我觉得当年忽略了真相!”
就在此时,另一路负责追查的刑警传来了突破性消息!
“周队!找到王秀芬了!她在市第三医院!住院部,内科病房!用的是化名,但医保信息核对上了!登记的联系人电话,就是她那个停用的号码!”
医院?王秀芬病了?
“什么病?”周涛急问。
“系统显示……尿毒症晚期,需要定期透析。”
韩峰和周涛立刻冲出档案室,跳上车,拉响警笛,朝着市第三医院风驰电掣而去。
车上,韩峰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物证鉴定中心发来的另一条加密信息,关于那个女性血液DNA的初步比对结果。
当韩峰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和关系标识时,他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血液DNA与数据库中的一份样本比对成功,匹配度高达99.99%。
那份样本的来源是——韩峰本人。
亲属关系认定:支持该血迹DNA来源个体与韩峰存在生物学父女关系。
父女关系……
韩峰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十一年前,在“7·13”案现场留下血迹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女儿?
不!不可能!十一年前,他的女儿韩小雨才刚刚出生不久!怎么可能出现在那个现场?还留下血迹?
除非……
除非那份血迹,不是韩小雨的,而是……而是小雨的生物学母亲留下的?!
韩峰的前妻,在小雨出生后不久就因产后抑郁去世了。他从未对小雨详细提过她的母亲,只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难道……难道她的死,并非简单的产后抑郁?
难道十一年前那个流血的夜晚,与小雨的母亲有关?
而李静看到的……可能就是小雨母亲遇害或者受伤的真相?!
绑匪让他“找到她”……这个“她”,难道指的是小雨早已“去世”的母亲?还是……知晓这一切的李静?
巨大的信息量和打败性的真相如同海啸般冲击着韩峰的认知。他握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老韩?你怎么了?”周涛察觉到他的异常,急忙问道。
韩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光影,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距离凌晨三点,还有四小时三十七分钟。
他的女儿身陷险境,而这一切的根源,竟然可能指向他早已埋藏在记忆深处,甚至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的……亡妻。
市第三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刺鼻。灯光惨白,映照着韩峰毫无血色的脸。他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自己行走,周涛紧随其后,脸色同样凝重。
父女关系……那份血迹DNA,指向他早已“去世”的前妻,林晓梅。
这怎么可能?十一年前,林晓梅明明是因为产后抑郁,在小雨出生后几个月就……就去世了。他亲手处理的后事,看着她下葬。一个已经下葬的人,怎么可能在十一年前的盗窃案现场留下血迹?
除非……死亡是假的?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如果林晓梅没死,那她为什么假死?这十一年她在哪里?她和“7·13”案有什么关系?那个B型血的吸烟者又是谁?和李静又有什么关联?为什么现在要用这种方式,把他往十一年前引?
无数的疑问像沸腾的开水,在他脑中翻滚。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边缘,脚下是摇摇欲坠的真相。
“706病房。”周涛看着门牌号,低声道。
韩峰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这是一间三人病房,靠窗的床位上,一个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的中年女人正闭目躺着,手背上打着点滴,呼吸微弱。正是照片上王秀芬衰老憔悴了十多年的模样。
听到动静,王秀芬缓缓睁开眼。她的眼神起初有些浑浊和茫然,但当她的目光落在韩峰脸上时,那浑浊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恐惧所取代!她猛地睁大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见到了索命的恶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音,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无力地跌躺回去。
“别……别过来……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语无伦次,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被单,指节泛白。
韩峰和周涛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沉。王秀芬的反应,印证了他们的猜测——她认识韩峰,并且对他抱有极深的恐惧!
“王秀芬女士,你别怕,我们是警察。”周涛亮出证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我们是为了十一年前,桂花苑小区那个案子来的。”
“十一年前……没有!没有什么案子!我不知道!”王秀芬猛地摇头,眼神躲闪,不敢看韩峰。
“那李静呢?你女儿李静在哪里?”韩峰上前一步,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发颤,“她现在很危险!有人绑架了我的女儿,逼我找出十一年前的真相!李静可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听到“李静”的名字,王秀芬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泪水瞬间从她深陷的眼眶里涌出。“小静……我的小静……放过她吧……求求你们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她开始嚎啕大哭,情绪彻底崩溃。
“你的错?什么错?十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韩峰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那个流血的女人是谁?是不是林晓梅?!”
“林晓梅”三个字如同魔咒,王秀芬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瞪着韩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啊!”韩峰几乎是在咆哮,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小雨还在危险中!
“她……她没死……”王秀芬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得像蚊蚋,“那天晚上……她来了……来找李建国……他们……他们吵起来了……”
韩峰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为什么吵?”
“为了……为了钱……还有……孩子……”王秀芬的眼神涣散,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李建国他……他欠了赌债,很多钱……他逼我……逼我去找林晓梅要钱……他说……他说林晓梅的男人……就是你……有钱……”
韩峰如遭重击,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李建国?那个跑长途的司机?他认识林晓梅?还逼王秀芬去找她要钱?
“那天晚上……李建国不在家……林晓梅来了……她不肯给钱……我们……我们吵了起来……”王秀芬的眼泪不停地流,“后来……后来李建国突然回来了……他喝了酒……他们吵得更凶了……然后……然后他就……”
“他就怎么了?!”周涛厉声追问。
“他就打了她……用……用那个烟灰缸……”王秀芬的声音充满了恐惧,“砸了她的头……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烟灰缸!那个摆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所以现场会有陶瓷或玻璃碎屑!
“然后呢?!”韩峰的声音嘶哑,他仿佛看到了十一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看到了林晓梅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她……她不动了……我们……我们都吓坏了……”王秀芬浑身发抖,“李建国说……不能让人知道……他……他清理了现场……把……把她……搬走了……他说……他说把她扔到了郊外的河里……”
抛尸?!韩峰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所以,林晓梅不是产后抑郁去世,是被李建国杀害了?!而自己,竟然对此一无所知,以为她只是抑郁而终?!
“那李静呢?她看到了?”周涛稳住韩峰,继续问道。
王秀芬痛苦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小静……她当时躲在摇椅后面……她全都看到了……从那以后……她就变了……不说话……怕黑……怕男人……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看到那些……”她泣不成声。
一切都对上了!李静是唯一的目击者!她目睹了母亲参与(至少是知情)以及继父(假设李建国是继父)杀害林晓梅的全过程!那个B型血的吸烟者,就是李建国!他在行凶后,习惯性地点了根“红梅”烟,烟头上沾染了林晓梅的血迹!而现场那个不明污渍,就是被清理后残留的林晓梅的血!
十一年来,这个可怕的秘密像毒瘤一样在这个家庭里滋生。李静在恐惧和阴影中长大,精神出现问题。王秀芬背负着愧疚和恐惧。而李建国……
“李建国现在在哪里?”周涛问出了关键问题。
王秀芬的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他……他五年前……出车祸……死了……”
死了?韩峰一愣。那现在的绑架案是谁做的?复仇者是谁?难道是……李静?
一个精神受创的女孩,有能力策划这一切?
“李静在哪里?!”韩峰再次逼问,时间不等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王秀芬摇着头,“三个月前……她突然说……要结束这一切……要拿回属于她的东西……然后就走了……我再也没见过她……她偶尔会给我打个电话,用的公共电话……从来不告诉我她在哪儿……”
要结束一切?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韩峰猛地想起那三份“礼物”。钟表,指向凌晨三点——案发时间?照片,烧焦的现场——毁灭与记忆?毒针——复仇的杀意?
而第四份礼物,指向了他的女儿小雨……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李静要的,不仅仅是揭露真相!她可能将对她母亲林晓梅的死的怨恨,转移到了他这个“蒙在鼓里的丈夫”和小雨这个“林晓梅另一个孩子”身上!她要让他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她最后一次联系你是什么时候?说了什么?”周涛抓紧时间问。
“三……三天前……”王秀芬喘息着,“她问我……还记不记得……那个钟……那个时间……她说……时候快到了……”
时候快到了!就是凌晨三点!
韩峰立刻拿出手机,再次查看那个地下室钟表的照片(他之前拍下的)。走动的指针……凌晨三点……
他放大图片,仔细观察钟表的细节。在钟表的底座上,似乎刻着几个极小的、之前被忽略的字母和数字。
他几乎将眼睛贴到屏幕上。
那刻的是——“XC-07”。
XC?这是什么缩写?07?编号?
突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很多年前,林晓梅似乎提过,她有个关系很好的表妹,名字缩写就是X.C.!好像叫……夏橙?对!夏橙!那个小时候经常来家里玩,后来据说出国了的女孩!
夏橙!XC!
难道李静和夏橙有联系?或者……李静就是利用了夏橙的身份?那个“07”又代表什么?
“查一个叫夏橙的人!女性,可能是林晓梅的表妹!重点查她的出入境记录,以及她名下或者可能与她相关的产业、仓库,编号可能带‘07’的!”韩峰立刻对周涛喊道。
周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拿起电话部署。
信息像碎片一样涌入指挥中心,进行交叉比对。
时间,晚上十一点二十一分。距离凌晨三点,还剩三小时三十九分钟。
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韩峰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沉浸在悔恨与恐惧中的王秀芬,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一个被命运和罪恶摧残的女人,也是悲剧的参与者和见证者。而她的女儿李静,则在童年的创伤中扭曲,变成了新的复仇者。
可是,小雨是无辜的!
就在这时,周涛的电话再次响起,他接听后,脸上露出了振奋的神色!
“找到了!夏橙!她三年前就已经回国了!她名下在本市城东的旧工业区,注册有一个小型的艺术工作室兼仓库!地址是东风路旧厂区,B栋……仓库编号就是07!”
东风路旧厂区!那里废弃仓库众多,人迹罕至,正是藏匿和行事的绝佳地点!
“通知外围行动组,立刻包围东风路旧厂区B栋07号仓库!注意隐蔽,人质安全第一!突击组准备强攻!”周涛对着对讲机迅速下令,然后看向韩峰,“老韩,我们走!”
韩峰最后看了一眼王秀芬,转身冲出了病房。身后传来王秀芬压抑的、绝望的哭声。
夜色深沉,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空气依旧湿冷粘稠。警车撕裂夜幕,朝着城东旧工业区风驰电掣。
韩峰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小雨,坚持住!爸爸来了!
这一次,他一定要终结这场持续了十一年的噩梦!
距离凌晨三点,还有三小时二十七分钟。
最终的舞台,就在那座编号07的废弃仓库。那里,藏着真相,藏着仇恨,也藏着他女儿的生死。
东风路旧工业区如同一个被时代遗弃的钢铁巨兽骨架,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废弃的厂房、生锈的管道、破碎的窗户,一切都寂静得可怕,只有警车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轮胎碾过碎石路面的声音打破这片死寂。
车辆在距离B栋还有几百米的地方悄然停下。周涛通过耳麦低声下达指令:“行动一组,占据制高点,监视所有出入口。行动二组,左右包抄,封锁B栋外围。突击组,跟我上!注意,人质安全是第一优先级!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行动!”
韩峰被要求留在外围指挥车附近,这是规定,也是保护。他紧握着双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那个如同黑洞般的07号仓库入口。小雨就在里面,那个走动的钟表,滴答声仿佛就在他耳边回响。
时间,凌晨零点十七分。距离凌晨三点,还剩两小时四十三分钟。
突击组的身影如同幽灵,借助废弃机械和建筑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接近了07号仓库。仓库的大门是厚重的推拉铁门,上面挂着一把崭新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大号U形锁。
周涛打了个手势,一名队员上前,使用液压剪轻易地绞断了锁链。铁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
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突击队员迅速鱼贯而入,战术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交叉扫射,照亮了空旷的仓库内部。空间很大,堆放着一些蒙着厚厚灰尘的废弃机床和零件箱。
“安全!”
“左侧安全!”
“右侧安全!”
初步排查,没有发现人员。
韩峰在指挥车里听到汇报,心猛地一沉。不在?难道找错了?还是对方已经转移了?
“仔细搜查!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注意夹层、地下室!”周涛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光柱在仓库内移动,扫过斑驳的墙壁、水泥柱、高高的桁架……
突然,一名队员的手电光定格在仓库最深处的一面墙壁上。
“周队!这里有发现!”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那面墙壁看起来与其他地方无异,但仔细看去,墙根处的地面上,灰尘的痕迹有些异常,似乎经常有东西摩擦。墙壁上,有一道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极其隐蔽的暗门轮廓!如果不是近距离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暗门没有锁,似乎是插销式的。一名队员小心地用工具撬开插销,缓缓将门推开。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狭窄的混凝土通道,仅容一人通过。一股更阴冷、更潮湿的空气涌了出来,夹杂着淡淡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化学试剂的味道。
“小心!可能有埋伏或机关!”周涛低喝一声,率先持枪,侧身进入了通道。
通道不长,下去七八级台阶,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地下空间,面积不大,约莫二三十平米。墙壁上贴着厚厚的隔音棉,头顶挂着几盏昏暗的白炽灯,发出嗡嗡的电流声。空气里那股化学试剂的味道更加明显了。
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突击队员,包括通过队员头盔摄像头看到实时画面的指挥车里的韩峰,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空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简陋的折叠床。韩小雨被绑在上面,眼睛被黑布蒙着,嘴巴被胶带封住,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不知是昏迷还是清醒。
而在她的床头,正对着她头顶的位置,赫然摆放着那个从死胡同地下室取走的、正在走动的仿古座钟!
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零九分!
滴答……滴答……滴答……
冰冷规律的声响,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但这还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
在座钟的旁边,是一个用透明塑料布和木架搭起来的简易“工作台”。台上摆放着各种化学器皿——烧杯、量筒、导管、酒精灯……还有一些用标签纸标记的化学药品瓶子。器皿中,某些不明的液体正在缓慢地反应,冒着细微的气泡,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一根细长的、中空的玻璃导管,从这套简陋的化学装置延伸出来,另一端,连接着一个悬挂在小雨正上方、类似于医院输液袋的透明软袋。软袋里,装着大半袋无色透明的液体。
导管的末端,是一枚闪着寒光的、明显被磨尖了的注射针头!针头垂直向下,正对着小雨裸露在外的脖颈动脉上方,距离皮肤只有不到一厘米!
整个装置,就像一个粗糙但致命的定时毒液注射器!
而那个走动的座钟,显然就是触发这个装置的倒计时开关!当指针走到凌晨三点,某种机关就会启动,将那袋不明液体注入小雨的体内!
“排爆组!快!拆除那个装置!医疗组准备!”周涛的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变形。
两名穿着厚重防护服的排爆专家迅速上前,开始小心翼翼地检查那个化学装置和钟表连接的机关。
韩峰在指挥车里,通过屏幕看到这一幕,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他再也无法等待,猛地推开车门,不顾身后警察的阻拦,发疯般朝着仓库冲去!
“韩峰!回来!危险!”周涛在耳麦里大吼。
但韩峰什么都听不见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女儿!他必须到她身边去!
他冲下通道,撞开挡在门口的队员,闯入了那个地下空间。当他亲眼看到床上昏迷的女儿,看到那悬在她脖颈上方的致命针头,看到那如同催命符般走动的钟表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小雨……”他声音嘶哑,想要冲过去,却被周涛死死拉住。
“别动!排爆组在作业!任何震动都可能触发机关!”周涛低吼道。
韩峰僵在原地,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排爆专家的每一个动作,呼吸急促得如同风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凌晨一点二十五分……一点四十分……一点五十五分……
排爆专家的动作极其小心,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们发现钟表内部连接着一根极细的金属丝,通向化学装置的一个压力阀门。当指针走到特定位置(很可能是三点),会压下某个开关,释放压力,导致阀门开启,液体在重力作用下通过针头注入。
拆除过程异常艰难,既要保证不触发机关,又要防止化学液体泄漏。
“报告,装置结构很精巧,连接点非常脆弱,强行拆除风险极大!建议尝试找到控制者,直接停止钟表!”一名排爆专家抬起头,语气凝重。
控制者?李静!她一定就在这里!或者在某个地方监视着这里!
“搜!把这仓库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找出来!”周涛怒吼。
队员们再次展开更细致的搜索。
韩峰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这个地下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隔音棉、水泥地、废弃的杂物……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蒙着灰尘的木箱上。
箱子的位置有些突兀,而且……箱子边缘的灰尘,似乎有被 recently 移动过的痕迹。
他慢慢走过去,周涛示意队员们警戒。
韩峰蹲下身,轻轻敲了敲木箱。里面传来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蜷缩着一个瘦弱的女人。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格子衬衫,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边缘磨损的旧布娃娃。
正是李静!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与童年照片有几分相似,却被岁月和痛苦刻满了痕迹的脸。她的眼神空洞,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深入骨髓的悲伤。当她看到韩峰时,那空洞里瞬间燃起了复杂的火焰——有恨意,有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是你……”韩峰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停下那个钟!放开我女儿!”
李静看着他,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诡异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停不下了……时间到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十一年前害死林晓梅的是李建国!你已经杀了他不是吗?那场车祸!”韩峰试图攻破她的心理防线。他猜测,李建国五年前的车祸,很可能不是意外。
李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抱紧了怀里的娃娃,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他是该死!他打死了她!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她活该!”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她勾引我爸爸!还想把我带走!她凭什么!她毁了我的家!”
韩峰如遭雷击!勾引李建国?林晓梅?这……这和他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你胡说!”
“我没有!”李静尖叫道,泪水汹涌而出,“我亲眼看到的!她来我家!给我爸爸钱!还抱他!我妈妈跪下来求她!她都不听!那天晚上……她又来要钱,说是最后一次……我爸爸不给……他们就吵……然后……然后我爸爸就……”
她说不下去了,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躲在摇椅后面,目睹母亲被杀惨剧的八岁女孩。
韩峰的大脑一片混乱。李静的描述和王秀芬的版本有出入!王秀芬说是李建国逼她去要钱,而李静却说林晓梅主动勾引李建国?
到底哪个是真的?还是……两者都是碎片,拼凑出一个更丑陋的真相?林晓梅和李建国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扭曲的关系?而讨债,只是表象?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就算林晓梅有错!小雨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韩峰指着床上昏迷的女儿,心痛如绞。
“无辜?”李静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怨毒而疯狂,“她的身上流着那个女人的血!她就不该存在!你们都一样!你们都忘了!忘了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忘了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她指着那个走动的钟,声音凄厉:“你看!时间快到了!你们都会想起来的!都会记住的!”
韩峰看向那个钟——凌晨两点三十七分!距离三点,只剩二十三分钟!
排爆专家还在紧张地作业,但进展缓慢!
不能再等了!
韩峰看着李静那双被仇恨彻底吞噬的眼睛,知道言语已经无法打动她。他必须找到别的办法。
他的目光落在她紧紧抱着的那个旧布娃娃上。娃娃很旧了,衣服脏兮兮的,但娃娃的脸……似乎被精心擦拭过,而且,娃娃的脖子上,挂着一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黄铜制成的……钟表造型的吊坠?
钟表吊坠!
韩峰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第一个礼物,那个停在凌晨三点的钟!难道……
他放缓了语气,试图唤起她内心深处可能残存的一丝人性:“李静……那个娃娃……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吗?”
李静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了娃娃,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她……她很爱你,对吗?”韩峰慢慢靠近,声音尽可能的柔和,“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希望看到你伤害一个和你当年一样无辜的孩子……”
“她爱我……”李静喃喃自语,泪水滴落在娃娃身上,“可是……她死了……被他们害死了……”
“害死她的人已经付出了代价。”韩峰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李建国死了。王秀芬……你的妈妈,她现在重病在医院,她很后悔,她很痛苦,她每天都在想你……”
“妈妈……”李静的脸上露出了脆弱和迷茫的神情。
就是现在!
韩峰趁着她精神恍惚的瞬间,猛地一个箭步上前,不是去抢娃娃,而是伸出手,目标直指娃娃脖子上的那个钟表吊坠!
李静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叫,死死护住娃娃!
但韩峰的动作更快!他的指尖碰到了那个冰冷的、小小的黄铜钟表!
他用力一扯!
“咔嚓!”
极其细微的机括声!
与此同时——
滴答声……停了。
地下室里,那座对着小雨的、正在走动的仿古座钟,它的秒针,在走到两点四十一分十七秒的位置,猛地顿住了!
紧接着,在那套化学装置上,连接钟表的那根细金属丝,微微松动了一下。
压力阀门,保持了闭合状态。
悬在小雨脖颈上的致命针头,没有再下降一分一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静呆呆地看着被韩峰扯断握在手里的钟表吊坠,又看了看那座停止的座钟,脸上疯狂的神色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茫然。她抱着娃娃,缓缓瘫坐在地上,开始无声地流泪,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控制住了!装置稳定!”排爆专家立刻报告,开始安全地拆除整个化学装置。
医疗组迅速上前,小心地解开束缚,检查韩小雨的状况。
韩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还带着李静体温的钟表吊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他看着被医护人员围住的女儿,看着那个停止的钟表,看着蜷缩在地上如同破碎娃娃般的李静,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悲凉,席卷了他的全身。
凌晨两点四十一分。
倒计时,停止了。
但十一年前那个夜晚的真相,以及它所撕裂的一切,却如同这地下室里弥漫的化学试剂气味,依旧浓重地、残酷地存在着,等待着被彻底厘清。
而他对亡妻林晓梅的记忆,也在此刻,被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抹去的、复杂而痛苦的阴影。
周涛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
仓库外,警灯依旧在无声地闪烁,映亮了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天光微熹,透过仓库高处积满灰尘的破窗,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依旧弥漫的尘埃。地下空间里,混乱而有序。
韩小雨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医护人员给她戴上了氧气面罩,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蒙眼的黑布和封口的胶带被取下,露出她紧闭的双眼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在昏迷中仍承受着巨大的恐惧。
韩峰紧紧跟在担架旁,手指颤抖地拂过女儿冰凉的额角,那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与后怕交织,几乎将他击垮。他的目光始终无法从女儿脖颈上那枚悬停的、闪着寒光的针头上移开,即使它已经被排爆专家安全地移除,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李静被两名女警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不再挣扎,也不再言语,只是死死抱着那个旧布娃娃,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一个被仇恨和痛苦掏空的躯壳。她经过韩峰身边时,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尊会移动的雕塑。
周涛指挥着现场收尾工作,证物被一样样贴上标签,装袋封存:停止的座钟、那套粗糙致命的化学装置、残留的药剂、李静藏身的木箱、还有那个被她视若珍宝的旧布娃娃——尽管她极度抗拒,娃娃还是作为重要证物被依法收取。
“老韩,你先跟车去医院陪小雨,这边有我们。”周涛走到韩峰身边,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李静我们会带回局里突击审讯。那个‘他’……我们一定会挖出来。”
韩峰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他最后看了一眼被警方控制的李静,那个瘦弱、苍白、被命运和自身执念摧毁的女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滋味。是恨?是怜悯?或许都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悲凉。
他转身,快步跟上已经抬出仓库的担架,钻进了等候的救护车。
救护车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充满罪恶和阴影的世界。警笛鸣响,车辆朝着市区医院疾驰而去。
***
市公安局,审讯室。
灯光惨白,照在李静毫无血色的脸上。她依旧抱着双臂,维持着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但对面的周涛和记录员问话,她始终一言不发,眼神涣散地盯着桌面,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李静,我们知道你经历了非常痛苦的事情。”周涛改变策略,试图用共情来突破她的心理防线,“十一年前,你目睹了林晓梅的死亡,这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是巨大的创伤。我们理解你的恨,你的愤怒。”
李静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头。
“但是,韩小雨是无辜的。她和十一年前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你差一点就杀了一个和你当年一样无辜的孩子。”周涛的声音沉缓而有力,“还有你妈妈,王秀芬。她现在重病在医院,她很想你,她很后悔当年没有保护好你,没有站出来说出真相。”
听到“妈妈”两个字,李静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告诉我们,那个‘他’是谁?”周涛紧紧盯着她,“是谁在背后指使你?或者,是谁和你一起策划了这一切?那个B型血的男人,是不是他?”
李静猛地抬起头,原本空洞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嘴唇哆嗦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名字。但她依旧死死咬着下唇,不肯吐露半个字。
“李静,说出来!只有说出来,你才能解脱!才能结束这一切!”周涛加重了语气。
“结束……”李静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脸上露出一丝惨淡而诡异的笑容,“不会结束的……他……他不会放过我的……也不会放过……你们……”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眼神重新变得涣散,再次陷入了沉默。无论周涛再问什么,她都像没听见一样,彻底关闭了与外界的沟通。
审讯陷入了僵局。
***
市第一医院,高级病房。
韩小雨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着,呼吸均匀。韩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女儿的手,一夜的惊心动魄和情绪起伏让他疲惫不堪,但他毫无睡意。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明媚,与昨夜仓库里的阴森恐怖形成了鲜明对比。但这阳光,却照不进韩峰心底的寒意。
林晓梅……李建国……王秀芬……李静……
还有那个隐藏在迷雾中的“他”。
十一年前的真相,像一块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碎片都折射出扭曲而丑陋的画面。林晓梅并非他记忆中那个因抑郁而早逝的温柔妻子,她可能与一个有妇之夫纠缠不清,甚至因此招致杀身之祸。而他自己,竟然对此一无所知,沉浸在丧妻的悲痛和抚养幼女的责任中,度过了十一年。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欺骗和背叛感。
他看着女儿沉睡中酷似林晓梅的眉眼,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孩子,是她母亲留给他最珍贵的礼物,却也可能是那段不堪过往的见证。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周涛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熬夜的憔悴和一丝凝重。
“小雨怎么样?”他压低声音问道。
“医生说受了惊吓,身体有些虚弱,需要观察静养。”韩峰站起身,示意周涛到外面的走廊说话。
“李静开口了吗?”一出门,韩峰就急切地问道。
周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嘴很硬,一提到那个‘他’,就恐惧得发抖,但一个字都不肯说。心理专家评估,她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偏执倾向,短时间内很难突破。”
韩峰的心沉了下去。唯一的直接线索,又断了。
“不过,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周涛话锋一转,“技术队对从李静那里收缴的布娃娃进行了仔细检查。你扯下来的那个钟表吊坠,内部结构非常精巧,确实是一个微型的遥控信号发射器。就是它,控制着仓库里那个大座钟的停止。”
韩峰眼神一凛:“遥控器?也就是说,当时除了李静,附近很可能还有另一个人?在暗中观察,并且在她失去控制的时候,远程停止了钟表?”
“极有可能!”周涛肯定道,“而且,我们对李静最近三个月的行踪进行了回溯。发现她频繁出入城西的一家小型私人心理咨询诊所。诊所的主人叫赵铭,有心理学背景。我们调取了诊所周边的监控,发现除了李静,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也曾数次出现在诊所附近,时间上与李静的就诊时间有重合。”
“查到这个人了吗?”
“监控画面很模糊,对方显然有意躲避摄像头,戴着帽子和口罩,无法辨认面容。但我们排查了赵铭的社会关系和他诊所登记的来访者信息,暂时没有发现符合条件的目标。”周涛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有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我们重新梳理了李建国五年前那场车祸的卷宗。当时认定为意外,原因是车辆刹车失灵冲下悬崖。但当时的一个路边监控(距离事发地点较远)拍到一个模糊的影像,在车祸发生前,似乎有一辆没有挂牌照的摩托车停在附近山坡上,车上的人影……与出现在心理咨询诊所附近的那个高大男子,在体型上有些相似。”
韩峰的呼吸一滞。李建国的车祸,果然不是意外!是谋杀!那个“他”,在五年前就杀了李建国灭口!而现在,他又操控了李静,来向韩峰复仇?
为什么?他和林晓梅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
“赵铭呢?那个心理医生?”韩峰追问。
“已经控制起来了,正在另一个审讯室问话。他说李静是他的病人,主要咨询童年创伤和情绪管理问题。他承认李静有时会表现出强烈的被害妄想和报复倾向,但他声称自己严格遵守职业道德,从未怂恿或参与她的任何计划。对于那个神秘男子,他表示不知情。”
韩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刚刚理出的一点头绪又变成了一团乱麻。对手非常狡猾,隐藏得很深。
“还有一个发现。”周涛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当年‘7·13’案现场,那半截‘红梅’烟头上提取的,那个B型血男性的DNA。我们将其输入数据库进行了大规模比对。”
韩峰猛地站直身体:“有结果了?”
“没有直接比中。”周涛的话让韩峰的心又沉了下去,但他紧接着说,“但是,我们进行了亲缘关系比对。”
韩峰屏住了呼吸。
“结果显示,”周涛看着文件,一字一顿地说道,“该DNA与数据库中一份记录存在……堂表亲关系。”
“堂表亲?是谁?”韩峰的心脏狂跳起来。
“那份记录属于……”周涛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向韩峰,“一个你认识的人。”
“谁?”
“田启明。”
田启明?
韩峰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这个名字。田启明……是他当年在经侦支队时的一个同事!比他年长几岁,业务能力很强,但后来因为一次内部调查被调离了核心岗位,再后来听说辞职下海了,具体做什么不清楚。他们之间并无深交,甚至可以说因为那次内部调查,关系有些微妙。
怎么会是他?!他的堂表亲,是十一年前杀害林晓梅的凶手?!
难道……当年那起内部调查,也和这件事有关联?他当年调查的某个案子,无意中触及了田启明,或者他堂表亲的利益?
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如同潮水般涌来。如果田启明就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他”,那么一切似乎都能说得通了!他熟悉警方的办案流程,有能力策划如此精密的复仇,他的动机……或许就是为了掩盖十一年前的罪行,或者为他的堂表亲报仇?毕竟李建国已死,而知晓部分真相的韩峰,就成了他必须要清除的目标?而控制精神不稳的李静,则是一石二鸟的毒计!
“立刻申请对田启明的调查和抓捕!”韩峰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已经上报了!”周涛眼神冷冽,“搜查令和逮捕令正在申请中!技术队正在定位他的手机信号和排查他名下所有车辆、房产!他跑不了!”
真相,仿佛已经触手可及。
但韩峰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中却笼罩着更深的阴影。揪出田启明,或许能解开这次的绑架案和十一年前的部分谜团,但关于林晓梅的真相,关于那段扭曲的过往,关于他这十一年来生活在怎样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这些伤痕,或许永远都无法真正愈合。
他回头,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着床上安睡的女儿。
至少,他保护了她。
而接下来的路,无论多么艰难,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小雨,也为了给这跨越了十一年的恩怨纠葛,画上一个句号。
走廊尽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刑警快步走到周涛身边,低声汇报:“周队,田启明的手机信号消失了!他名下一辆黑色SUV,最后一次被拍到是在今天凌晨四点,出城往北方向去了!”
周涛和韩峰对视一眼。
追捕,开始了。
市第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仿佛渗入了韩峰的骨髓。他看着病床上终于脱离危险、陷入安稳睡眠的女儿韩小雨,紧绷了数十小时的神经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无处着力的虚脱。田启明……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在他混乱的思绪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周涛。韩峰快步走出病房,接通。
“老韩,田启明名下的黑色SUV在城北废弃的‘红星机械厂’附近失去了踪迹。那里地形复杂,监控几乎为零。我们的人已经包围了那片区域,正在组织搜索。技术队正在全力追踪他可能使用的其他通讯方式。”周涛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风尘仆仆的紧迫感。
“红星机械厂……”韩峰重复着这个名字,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那是上世纪的老厂区,规模巨大,厂房林立,管道纵横,如同一个巨大的钢铁迷宫,是藏匿和设置陷阱的绝佳地点。“我过来。”
“你留在医院陪小雨!这里太危险!”周涛立刻反对。
“他针对的是我!”韩峰语气斩钉截铁,“小雨现在已经暂时安全。只有我出现,他才可能露面。周队,这是我的案子,从十一年前就开始了。” 他声音里的某种东西让周涛沉默了片刻。
“……好吧。保持联络,把定位打开。有任何情况,立刻通知我们!我们的人已经控制了外围,你千万不要单独行动!”周涛最终妥协,但语气严厉。
韩峰挂断电话,深深看了一眼病房里的女儿,转身大步离开。走廊的灯光将他疲惫而决绝的身影拉得很长。
***
城北,红星机械厂。
废弃的厂区在暮色中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锈迹斑斑的龙门吊指向灰暗的天空,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窝。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陈年灰尘的混合气味。
韩峰将车停在远离厂区入口的地方,徒步潜入。他按照周涛提供的方位,朝着厂区深处,那个曾经是精密仪器装配车间的主体厂房摸去。那里空间开阔,结构复杂,是田启明最可能的藏身之处。
每一声远处传来的金属摩擦声(可能是风),每一次脚下踩到碎石的轻响,都让他的神经紧绷。他像一头回到狩猎场的孤狼,凭借着过往的经验和此刻燃烧的意志,在废弃的钢铁丛林间穿梭。
越是靠近那座庞大的主体厂房,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越发强烈。他确信,田启明就在里面,而且知道他来了。
厂房的大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高处破洞透进的些许天光,勾勒出巨大机床和传送带的狰狞轮廓。韩峰闪身而入,背靠冰冷的金属壁,让眼睛适应黑暗,耳朵捕捉着任何异响。
滴答……滴答……滴答……
熟悉的声音,从厂房深处传来。
韩峰的心猛地一缩。他循声望去,在厂房最中心,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的光线(可能是某种便携光源)照亮了一片区域。
那里,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韩小雨!
她依旧被绑着,嘴巴被封住,眼睛被蒙着,头无力地垂向一边,似乎处于半昏迷状态。而在她的身旁,立着一个熟悉的仿古座钟。
钟的指针,赫然指向晚上八点四十五分。
它在走动!滴答声在空旷的厂房里产生回音,显得格外清晰、冰冷。
不是凌晨三点?韩峰一愣,但随即明白,这只是另一场猫鼠游戏的开始。田启明在玩弄他,用这种可见的倒计时加剧他的心理压力。
“田启明!出来!”韩峰压抑着怒吼,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
“呵呵……”一声低沉的、带着金属质感冷笑从上方传来。韩峰猛地抬头,只见头顶纵横的钢铁桁架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但那双透过阴影投射过来的眼睛,韩峰认得,正是田启明!
“韩峰,你终于来了。”田启明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模糊,但其中的恨意和嘲弄毫不掩饰,“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好好聊聊。聊聊十一年前,聊聊林晓梅。”
“你想聊什么?聊你是怎么指使你的堂表亲杀了她,然后又杀了他灭口?聊你是怎么像操纵木偶一样,利用那个可怜的女孩李静?”韩峰一边厉声质问,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环境,计算着接近小雨的最佳路径,以及可能存在的陷阱。周涛的人应该已经在外面完成了合围,但他需要时间,需要确保小雨的绝对安全。
“指使?灭口?”田启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声在厂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韩峰,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他蹲下身,俯视着下方的韩峰,眼神锐利如刀:“李建国那个蠢货,根本不是我指使的。他是自己找死!他以为抓住了晓梅的把柄,就能不断勒索她,甚至逼她离开你!那天晚上,他只是想吓唬她,弄点钱,没想到失手……呵呵,也好,省得我脏了手。”
韩峰的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李建国是自发行为?不是为了田启明?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田启明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多年的愤懑,“因为我爱晓梅!从她嫁给你之前就爱她!可她选择了你!你这个除了所谓正义感一无是处的家伙!”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在狭窄的桁架上踱步:“她跟着你得到了什么?提心吊胆?最后连命都丢了!而你,韩峰,你甚至连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十一年!你根本不配得到她!”
韩峰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田启明对林晓梅的执念,竟然如此深重和扭曲!
“所以,你杀了李建国灭口,不是因为怕他暴露你,而是因为恨他杀了晓梅?”韩峰试图理清这混乱的动机。
“一部分是。”田启明冷冷道,“更重要的是,他活着,迟早会把你引到晓梅的事情上。我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她的‘安宁’,也不允许你……以那种方式知道她的过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怨毒,“尤其是,当她为了你,甚至想要彻底摆脱我的时候!”
韩峰瞳孔骤缩。林晓梅想要摆脱田启明?
“你纠缠她?”
“纠缠?”田启明嗤笑,“是守护!我一直在她身边,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你呢?你在哪里?你在忙着你的案子,你的所谓正义!连她被人勒索,都不敢告诉你!她最后……最后想到求助的人,还是我!可我没能……”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悔恨,但随即被更深的恨意取代:“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她不会死!她应该属于我!”
疯狂的占有欲!韩峰明白了。田启明将林晓梅的死归咎于他,并且因爱生恨,无法忍受韩峰作为林晓梅丈夫的身份,无法忍受韩峰和林晓梅的女儿活在世上!所以,他策划了这一切,不仅要韩峰死,还要他在死前饱尝痛苦和恐惧,要毁掉他珍视的一切!
“所以你就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利用李静,绑架小雨?”韩峰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李静?那个小疯子?”田启明语气轻蔑,“她恨林晓梅,也恨你。我只是……稍微引导了一下她的仇恨,给她提供了点便利而已。看到她那么卖力地折磨你,我很满意。”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走动的钟表,“时间快到了。韩峰,做个选择吧。是看着你女儿死在你面前,还是……你上来,换她?”
他指了指身旁的桁架,那里垂下一截绳梯。
陷阱!这绝对是陷阱!但小雨就在下面……
韩峰没有犹豫。
“我上去!你放了她!”
他快步走向绳梯,开始向上攀爬。桁架离地有近十米高,冰冷的钢铁硌着手心。他能感觉到田启明居高临下的、带着戏谑和杀意的目光。
就在他即将爬到顶端,手已经搭上桁架边缘的那一刻——
“爸爸……快跑……”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呼喊,从下方传来!
是小雨!她醒了!
几乎同时,韩峰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放在小雨身旁的座钟,它的分针猛地跳动了一下!内部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不是计时触发!是遥控触发!田启明一直在等着他爬上来的这个时机!
“小心!”韩峰朝着下方的小雨嘶吼,自己也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桁架平台翻滚!
“轰——!”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小雨座椅下方传来!火光和烟雾瞬间吞没了那片区域!巨大的气浪夹杂着碎铁片和尘土向上冲来,撞得桁架剧烈摇晃!
“小雨——!”韩峰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想要跳下去。
“别动!”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抵住了他的后脑勺——是枪口。田启明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身后,语气带着得逞的残忍,“放心,剂量很小,死不了。只是给她点教训,让她别乱喊。现在,该我们算总账了!”
韩峰浑身僵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爆。他死死盯着下方弥漫的烟尘,试图看到女儿的身影。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厂房的喧嚣!
不是田启明的枪!
子弹击中了田启明持枪手臂旁边的钢架,溅起一溜火星!
“田启明!放下武器!你已经被包围了!”周涛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从厂房多个方向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战术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
警方终于突破了田启明可能设置的外围障碍,冲了进来!
田启明身体一震,反应极快,他猛地将韩峰向前一推,作为盾牌,同时另一只手就要扣动扳机!
韩峰在被推搡的瞬间,凭借多年的本能和此刻爆发的力量,身体顺势下沉,一个迅猛的肘击狠狠撞向田启明的肋部!
“呃!”田启明吃痛,动作一滞。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间隙!
“砰!”
又一声枪响!这一次,子弹精准地击中了田启明持枪的手腕!
“啊!”他惨叫一声,手枪脱手飞出,从高高的桁架上坠落下去。
韩峰趁机转身,扑向田启明,两人在狭窄的桁架上扭打在一起!拳脚相加,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的声响。下面是十米高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田启明虽然受伤,但力量惊人,而且状若疯虎。他死死掐住韩峰的脖子,双眼赤红:“一起去死吧!韩峰!”
韩峰感到窒息,眼前发黑,他用手死死掰着田启明的手指,膝盖猛顶对方的腹部。
“放手!田启明!”周涛带着队员已经冲到了下方,数支枪口对准了桁架上的两人,但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开枪。
“爸爸!”下方传来小雨带着哭腔的、虚弱的呼喊。这声音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韩峰即将耗尽的力量中。
他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猛地一个头槌,狠狠撞在田启明的鼻梁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田启明惨叫一声,手上力道一松。韩峰趁机挣脱,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田启明向后踉跄,脚下踩空,发出一声惊恐的嚎叫,整个人从桁架上翻落下去!
“不——!”
沉重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从下方传来,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脆响。
一切,戛然而止。
韩峰瘫倒在冰冷的桁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脖子上是清晰的掐痕,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下方。
警方的手电光集中照射在田启明坠落的地方。那个高大的身躯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周涛快步上前,探了探颈动脉,然后对着上方摇了摇头。
田启明,死了。
韩峰闭上眼,长长地、颤抖地吐出了一口气。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他挣扎着爬起身,不顾一切地沿着绳梯滑下,冲向那片刚刚发生爆炸的区域。
烟雾已经散去一些,小雨的座椅被炸翻在地,她躺在旁边,身上覆盖着灰尘和少量血迹,几名医护人员正在紧急处理。幸运的是,爆炸的威力似乎大部分被座椅下方的某种结构吸收了,她看起来主要是受到了冲击和惊吓,以及一些皮外伤。
“小雨!”韩峰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女儿。
“爸爸……”韩小雨虚弱地回应着,泪水浸湿了他的肩头。
父女二人相拥,在这充满死亡和硝烟气味的废墟中,寻找着劫后余生的微弱温暖。
周涛走过来,拍了拍韩峰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警灯的光芒透过厂房的破窗旋转闪烁,映照着田启明冰冷的尸体,也映照着这对刚刚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的父女。
远处,隐约传来了救护车和更多警车的声音。
跨越十一年的恩怨,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落下了帷幕。但留在生者心中的伤痕,以及那些尚未完全厘清的过往,或许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平复和审视。
韩峰抱着女儿,抬头望向厂房顶部那个巨大的破洞,外面,是漆黑无星的夜空。
这一夜,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