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不贪,翠华花浓精选章节

小说:富贵不贪,翠华花浓作者:清溪润笔更新时间:2025-11-05 22:53:13

1

张教授想和妻子离婚,已经很多年了。以至于想得都麻木了,又忽忽过了这许多年。

张教授还不是教授的时候,是一所师范学校的学生。在他上师范学校之前,家里就给他订了亲。他是小山村里农家的孩子,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学习好,父母为他上学已经负债累累。听说,他定亲的姑娘就是他最大的债主。就象要把学上好一样,毕业后和那姑娘结婚,也成了一项他必须完成的任务。

第一次见那姑娘,是在上学第二年的暑假。红袄绿裤在她身上可笑地搭配着。一见面死盯着他,他觉得自己象摆在货架的货物,或者庄稼地里刚刚成熟的庄稼,等着人来买或收割。感到窒息的他想逃离。满脑袋的知识想不到一条逃脱的路,脚想行动,心却被束缚。

随后村里就有他要当“陈世美”的流言,接着父亲就找上门了。父亲叼着小烟袋,把爱他的姑娘吓跑了。他有点儿怀疑那姑娘是否真爱他,但他不敢质疑父亲烟袋的威力。

他毕业留校了。他的同学甚至他的学生,不断有人对他抛出爱的“绣球”,一个叫杜若的学生还坚持不懈。毛姆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他也读过,月亮是他所追求的,可六便士是现在所需要的。也许站在月亮之上就可能找到不同的路,可是他没有勇气站上去,也以为自己没有能力站上去,他只知道按部就班,循规蹈矩。

那许多芳心被打碎在一个隆冬的早晨,红袄绿裤的姑娘顺利地把他搂在了怀里,他闭上眼睛,没有挣扎。

不到一年,孩子出生了。

妻子跟着他一起住在青工楼。青工楼里是公共的厕所,楼道。那个窄小的楼道从此成为妻子语言跳跃的舞台。经常有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蹦出来。厕所水管下面也倒满了小孩儿的粪便。同事们掩鼻而过,侧目而视。

张教授现在还是张讲师。

张讲师,无可奈何!

他一到晚上就扎进办公室,很晚才回到那个小屋子。他的课讲得出奇地好,很快就被提升为张教授。

张教授和他的妻子还是没有话说。虽然她将他禁锢的很紧,严密地连一只小虫都飞不出去。久而久之,他不知道自己还有飞翔的欲望了。

张教授想离婚,这已经不是新鲜话题了。

系里的人都知道,那个杜若还在等他。

然而张教授已经是张教授了。

儿子的英语考了10分,在高考的时候。哪个大学都不能要他,他只好去当了工人。而他的父亲张教授是大学英语教授。

张教授想离婚,还是没有离成。

那个“红袄绿裤”的妻子,坐在椅子上。

冷冰冰的,感觉象堵墙。

那堵冷冰冰的墙,不也同样寂寞吗?

为什么没有离成呢?

2

我就是那堵冷冰冰的墙,坐在那里,偶尔他扫在我身上的目光,就像隔壁昌教授家养鱼缸里的石子,有水汽,内在是冷冰冰的。这样的日子我愿意过吗?我也不愿意,如果能重获新生,我一定离“张教授“远远的,我只过我姜翠华的人生。

睁眼竟然回到了二十五年前,我还是姜屠户家的大闺女,有着胖胖的身材与豁亮的嗓门,一声“卖肉来!“能穿透小村的三条街,把街中心的”豆腐王“勾得赶紧处理了板子上剩余的豆腐,收好卖豆腐的梆子,带着憨憨的笑,跨过几条街,来到肉摊前。我也是有人喜欢的,只是上辈子被读书人的体面冲昏了头,不管不顾走了条不归路。

豆腐王急匆匆地跑来,到了摊前理了理衣襟,挪到前面,说“翠华妹子,今天有,有什么啊?“陡然间见到他,眼泪差点儿没冲破眼眶,我低下头,忍着鼻酸,说:”王大哥,今天齐全,什么都有,能做红烧肉,酱香排骨,卤猪蹄。“

“我可不会做,我就会加点儿盐,放块儿豆腐,不如,不如你有空教教我。“豆腐王脸涨得有点儿红,搓着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周围来买肉的婶子大娘善意地哄笑着:

“我们都觉得行,快,快找个空闲功夫儿(时间)……”

“翠丫头手头儿有劲,风风火火地……”

“谁娶到家里,可占大便宜喽……”

是啊,我能一刀斩下一条猪后腿,一会儿的功夫整出几道硬菜,开朗大方,不扭捏……具备了乡村人找媳妇的高配条件。可这些,在他看来,不过是我农村人粗俗的表现。

对,他,他叫张富贵,后来改名叫张复。现在还没有去上学,还是个土里刨食农民的儿子,穿着土布裤褂,面容消瘦。也凑在肉摊前,目光中也充满着对肥肉的贪婪。

前世,他没有对肉这般地渴求,起码结婚以后,没有。我爸隔段时间就会给我送来,有时是几块排骨,有时是几段大肠,有时是几斤五花肉。即使是三年困难时期,也会勒紧腰带送一些来。这些都进了他的肚子,还有他那个学生,杜若。

每次家里做个“差样的”,那个杜若都会“恰好”碰上。先是挨着他坐下,再说:

“啊啊,师母辛苦了,你看,老师盛情难却,杜若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哈哈!“

他嘴角噙着笑,下巴微微向上抬,眼光对着她,像看着一尊精美的艺术品。

“粗茶淡饭,别客气别客气……”

他看见这件艺术品把筷子高高举起来的优雅,仿佛不好意思夹菜。我却看见她故作的嫌弃,却精准地夹到土豆里大块儿的红烧肉。

那故作的清高,粉饰的优雅,像煤油灯灯芯一样粘腻的痴迷,还有我明知龌龊却还要维持的表面的平静,都成为我身体里的毒瘤,它们都伺机吞噬我的身体。我怕爹娘在村里的面子,怕孩子面对别人的目光,怕……我不怕这虚假的教授夫人内里的苦涩,因为我吞下的太多了。所以既然生命能够重来,我就要做这种地的人,萝卜白菜我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我迎着“豆腐王”笑了,一刀切下半扇排骨,说:“王大哥,你要是要了这半扇排骨,我就负责给你做!”

“要,当然要!“豆腐王扛起半扇排骨,深怕我反悔似地跑了一段儿,又扭过头说:

“妹子,你可别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

周围人互相看了看,大多都有一种玉成好事的参与感。哈哈声更响了。这时,张富贵他爹从人群里挤出来,用眼光左右轮了一圈,小声说:

“翠华丫头,你爹呢?”

来了,张老汉来了!

张老汉也是庄稼地里的老把式,勤劳肯干,耐不住家里孩子多,老伴儿身体不好,欠下了一屁股饥荒。不可否认的是,张老汉正直,可这份正直,在前世却成了绑住我手脚的绳子。也是张富贵不敢轻易离婚的原因。我攥紧了手里的屠刀,刀刃上还沾着新鲜的猪油,在渐升上来的日头下泛着亮。

我知道张老汉来是为了啥 —— 前世就是这个时候,他带着一篮子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红薯,抽着烟袋,蹲在我家门槛上,跟我爹磨了一下午,说他家富贵是块读书的料,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想让我家先帮衬着,等富贵将来有出息了,一定好好报答,顺便,也提了两家结亲的事。

那时候我爹是村里有名的屠户,家底比一般人家厚实些,更重要的是,我爹疼我,见我对 “读书人” 三个字迷得不行,曾经在张富贵得奖的时候,伸长脖子,一副羡慕的样子。张老汉又把张富贵夸得天花乱坠,说他将来准能当干部、坐办公室,就松了口。现在想来,我爹哪里是看上了张富贵,分明是看到我眼睛里的光,舍不得让我失望。

“我爹在里屋算账呢,张叔。” 我把屠刀往案板上一放,声音不高不低,既没了前世的热络,也没显得刻意疏远。周围买肉的人还没散,都竖着耳朵听动静,村里的事就是这样,谁家有个风吹草动,转眼就能传遍大街小巷。

张老汉搓了搓手上的泥,眼神瞟了瞟案板上的肉,又快速移开,像是怕多看一眼就会欠下人情。“那啥,翠华丫头,叔找你爹有事儿,要不你帮叔喊一声?” 他的声音比刚才还小,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张叔,有啥事儿跟我说也一样,我爹这两天累得慌,算账的时候不爱被人打扰。” 我拿起旁边的抹布,慢悠悠地擦着案板,故意不看他。我得让他知道,现在的姜翠华,不是前世那个一听 “读书” 就脑子发热的傻丫头了。

张老汉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顿了顿,又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是关于富贵上学的事儿。你也知道,富贵学习好,今年师范学校招生,他考上了,可学费……”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头也低了下去,“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想跟你家借点儿,等富贵毕业了挣钱了,立马还。”

来了,跟前世一字不差。我手里的抹布停了停,抬眼看向张老汉。他头发已经白了大半,额头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身上的褂子洗得发白,袖口还破了个洞。说实话,我不恨张老汉,他只是个想让儿子有出息的老父亲,可我恨他用 “恩情” 和 “未来” 绑架了我的人生,更恨他那个看似老实、实则自私的儿子。

“张叔,不是我不帮你。” 我放下抹布,双手往围裙上擦了擦,“你也知道,我家最近进了两头大猪,本钱花出去不少,我爹手里也紧。再说了,上学是大事,学费也不是小数目,我家也不是开银库的,实在帮不上这个忙。”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刚才还哄笑的婶子大娘们,现在都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张老汉也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世我爹可是一口就答应了,还额外多给了五十块钱,让张富贵在学校里别委屈自己。

“翠华丫头,你…… 你再想想?” 张老汉急了,往前凑了凑,“富贵可是咱村第一个考上师范的,将来是要当老师的,你帮了他,他将来肯定忘不了你!”

“张叔,不是我不想帮,是真帮不上。” 我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再说了,读书是他自己的事儿,要是因为学费就放弃,那说明他也不是真的想读书。” 这话我说得理直气壮,前世我就是太傻,以为帮了他,他就会念着我的好,可结果呢?他把我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把我的真心踩在脚下。

张老汉还想说什么,里屋的门突然开了,我爹扛着个大秤走了出来。他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脸上带着几分疑惑:“老张,你咋来了?有事啊?”

张老汉见了我爹,像是见到了救星,赶紧迎上去:“他姜叔,我是来跟你借点儿钱的,富贵考上师范了,学费不够……”

我爹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张老汉:“老张,不是我不借你,实在是最近家里手头紧,进了两头猪,钱都花出去了。” 我爹这话跟我刚才说的如出一辙,我心里一暖,看来爹也看明白了。前世的亏,这次吃不上了。我抿嘴偷着笑了。

张老汉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看着我爹坚决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愣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那…… 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说完,他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背影看起来格外落寞。

周围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了,也都陆续散了。我爹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丫头,做得对。咱不欠谁的,没必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前世我爹就是因为这事,跟我拌了好几回嘴,他总说张富贵不是个可靠的人,可我那时候听不进去,还跟我爹吵。现在想来,还是爹看得准。

“爹,我知道了。” 我吸了吸鼻子,笑了笑,“以后我再也不傻了。”

我爹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去收拾案板了。我看着爹的背影,心里暗暗发誓,这一世,我一定要好好孝顺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再也不跟张富贵扯上任何关系。

傍晚的时候,豆腐王来了。他提着一篮子刚做出来的豆腐,还冒着热气,脸上带着憨憨的笑:“翠华妹子,我把排骨洗干净煮上了,你看啥时候有空,过去教教我?”

我看着他手里的豆腐,又看了看他红红的脸,忍不住笑了:“王大哥,你倒真是急。行,我这就跟你过去。”

我跟爹打了声招呼,就跟着豆腐王走了。他家就在村东头,一个小小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种着几棵青菜,绿油油的,看着就喜人。进屋的时候,锅里已经飘出了排骨的香味,虽然还没放调料,可已经让人忍不住咽口水了。

“翠华妹子,你坐,我去烧火。” 豆腐王把我让到屋里,又忙着去灶台边烧火。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暖的。前世我怎么就没发现,豆腐王是个这么好的人呢?他老实、勤快,对我也好,不像张富贵,满肚子的算计和嫌弃。

我走到灶台边,拿起旁边的调料盒:“王大哥,火别烧太大,先把排骨焯一下水,去掉血沫。”

豆腐王赶紧应着:“好,听你的。”

我一边教他做排骨,一边跟他聊天。他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我在说,他在听,偶尔插一两句,可每句话都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看到廊下挂着好多腊肉,看得出来,时间长短不一。他看我注意到腊肉,就不好意思地说,我怕你卖不完,你爹说你,就让人买了做成腊肉了。我心里一动,这人,怎么这么傻!

排骨炖好的时候,天都黑了。豆腐王盛了一碗给我:“翠华妹子,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我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排骨炖得软烂入味,咸淡也刚好,也许这是我俩一起做的,味道也分外得好。

“好吃,王大哥,你学得真快!”

豆腐王听了,下巴颏都快笑起来了:“还是妹子你教得好!”

那天晚上,我在豆腐王家待了挺长时间,聊了很多话。走的时候,他送我到门口,还塞给我一块刚做的豆腐:“翠华妹子,明天早上拌豆腐吃。”

我接过豆腐,点了点头:“谢谢王大哥。回头见!

“回头见,记得一定要常来啊!”

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轻轻吹着,带着豆腐王院子里香樟的香味。刚才豆腐王偷偷送出好远,我假装没看见。心里甜丝丝地。我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格外平静。前世的痛苦和委屈,好像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我知道,这一世,我终于走对了路。

回到家的时候,我爹还没睡,坐在院子里抽烟。见我回来,他问:“跟豆腐王聊得咋样?”

我笑着说:“挺好的,王大哥人挺好。”

我爹点了点头,抽了口烟:“豆腐王是个老实人,跟他在一起,你不受委屈。”

我没说话,只是坐在爹身边,陪着他一起看星星。我知道,爹是在为我着想。这一世,我不会再让爹失望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在肉摊忙活,偶尔也会去豆腐王家帮他做做饭,教他几道新菜。豆腐王对我越来越好,每次做了新豆腐,都会先给我家送一碗;我家忙的时候,他也会过来搭把手。村里的人都看在眼里,都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我俩偶尔对视一眼,心里都甜。

而张富贵,自从那次借钱被拒后,就再也没在村里见过他。后来听人说,他去亲戚家借了钱,还是去上了师范学校。我听了,心里没有丝毫波澜。他的人生,跟我再也没有关系了。

有一天,我正在肉摊忙活,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过。是张富贵,他穿着一身新的蓝布褂子,背着一个布包,看起来比以前精神多了。他大概是要去学校报到,路过村里的集市。

他也看到了我,眼神顿了顿,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匆匆地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一种释然。前世的纠葛,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斩断了。

豆腐王提着一篮子豆腐走了过来,见我看着远处,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又看向我:“翠华妹子,看啥呢?”

我回过头,笑着说:“没看啥,看你来了。”

豆腐王把豆腐递给我:“刚做的,你拿回去给叔尝尝。”

我接过豆腐,拉着他的手:“王大哥,咱回家做饭去。”

夕阳西下,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知道,这一世,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没有虚假的教授夫人的头衔,没有冰冷的婚姻,只有温暖的陪伴和踏实的日子。我姜翠华,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3

张富贵揣着从亲戚家借来的学费,走进师范学校大门时,满脑子都是 “出人头地” 的念头。他刻意疏远了村里的一切,包括那个曾让他在肉摊前眼馋肥肉的姜翠华。

杜若总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说话时带着书卷气,会在他面前读雪莱的诗,说要和他一起 “追求精神世界的丰盈”,这让张富贵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泥土的气息,握住了 “月亮”。暂时遗忘了“六便士”的现实, 把迎娶杜若当成通往 “体面人生” 的阶梯。

毕业后,张富贵留校当老师,和杜若领了结婚证。没有彩礼,没有婚礼,只有一间十平米的教工宿舍,墙皮斑驳,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新婚之夜,杜若摸着墙上的霉斑,眉头皱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就拉着张富贵去教务处,要求把宿舍换成向阳的大间,理由是 “我有神经衰弱,住阴面会影响备课”。张富贵抹不开面子,硬着头皮找领导,被怼了一句 “刚工作就讲条件,想啥呢?”等他灰头土脸地回来,杜若见他没办成事,摔了手里的搪瓷杯:“张富贵,你连间好房子都要不来,我跟着你图啥?”

从前那个说 “精神比物质重要” “有情饮水饱”的杜若,像是换了个人。她开始频繁抱怨工资低,嫌张富贵没本事,连件新衣服都给她买不起。有次张老汉从乡下赶来,带了一筐红薯和几个土鸡蛋,杜若躲在屋里不肯出来。等老人走了,她捂着鼻子把红薯扔到楼下:“一股子土腥味,恶心死了,也不知道你爹咋好意思拿过来。” 张富贵想辩解两句,却被杜若瞪了回去:“你少跟我提你那跟乡下亲戚,丢不起那个人。”

为了往上爬,杜若开始不择手段。她知道系里要评副教授,名额只有一个,竞争者是比张富贵资历深的李老师。那段时间,杜若天天往系主任家跑,提着从供销社买来的奶粉和水果,一口一个 “主任” 叫得比谁都甜。有天晚上,她故意把李老师的备课本藏起来,第二天李老师上课没带教案,被学生投诉;同时,系里又传起李老师 “学术不端” 的谣言,说他发表的论文是抄的。后来张富贵才知道,那些谣言都是杜若编的,她甚至偷偷改了李老师的教学评分表。

张富贵评上副教授那天,杜若笑得眼睛都眯了,拉着他去商场买了件呢子大衣,给自己买了块上海牌手表。可没过多久,杜若又不满意了,她嫌张富贵升得慢,说隔壁昌教授有门路,年年评先进,又儒雅又博学。“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杜若把饭碗往桌上一摔,“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嫁给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更让张富贵心寒的是,杜若为了多拿钱,竟然偷偷截留学生的助学金。有个农村来的学生家里穷,靠助学金交学费,杜若却以 “帮你保管” 为由,把钱拿出来给自家弟弟买了自行车。学生找她要,她还倒打一耙,说学生 “不懂事”“斤斤计较”,最后逼得学生只能退学。张富贵知道后,和杜若大吵一架,杜若却理直气壮:“不就那点儿钱吗?他一个农村娃,没了助学金还能去打工,我弟弟可是要考大学的,耽误不起!”

日子久了,张富贵渐渐发现,杜若嘴里的 “精神丰盈” 全是假的,她想要的不过是金钱和地位。她会在外面装得温柔贤惠,和同事说自己 “在家包揽所有家务,支持张教授搞学术”,可回到家,连碗都懒得洗,脏衣服堆得满地都是。有次张富贵感冒发烧,想让杜若帮忙倒杯热水,杜若却在敷面膜,头也不抬地说:“自己没手吗?我这面膜贵着呢,不能动。”

后来,张富贵听说姜翠华嫁给了豆腐王,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豆腐王在村里盖了新房,还开了个豆腐坊,姜翠华偶尔会去帮忙,两人一起下地种菜,晚上坐在院子里聊天,听说连孩子都有了,梳着个双抓髻,很是可爱。有次张富贵去乡下出差,远远看到姜翠华和豆腐王并肩走在田埂上,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笑得特别踏实。张富贵心里一阵发酸,他想起当年在肉摊前,姜翠华一刀斩下排骨的利落,想起她爽朗的笑声,才明白自己当初丢掉的不是 “泥土”,而是能让他踏实过日子的 “根”。

回到家,杜若正在和人打电话,语气谄媚:“王老师,您放心,下次评职称,我肯定让张富贵投您一票……” 张富贵站在门口,看着满屋子乱糟糟的景象,看着杜若脸上虚伪的笑容,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他曾经以为娶了杜若就能过上 “体面” 的生活,可到头来,却被困在一场虚假又冰冷的婚姻里,连一口热乎饭、一句真心话都得不到。夜深人静时,他常常坐在窗前抽烟。

想起父亲当年落寞的背影,想起自己的家庭。弟弟妹妹当年因为自己上学,被迫辍学,自己工作后,却在杜若的干预下和家里日渐疏远,弟妹见到他,眼里也不再有光,连句大哥都不愿叫。杜若只跟自己回过一次乡下,嫌弃厕所嫌弃饭菜嫌弃一切的一切。他常想如果按照爹的意思娶了姜翠华,是不是人生就会不一样。

姜翠华看着粗俗,其实仗义。有她和姜家的帮衬,弟妹一定不会退学,娘也不会因为治疗不及时而旧疾缠身。人生没有假设,不是吗?

4

姜翠华嫁给豆腐王的第二年,女儿王小豆就出生了。这孩子继承了翠华的爽朗性子,刚学会走路就跟着爹妈在院子里转,见着来买豆腐的客人,会奶声奶气地喊 “叔婶”,引得客人总忍不住多买两块豆腐,还不忘夸一句 “这丫头真机灵”。

他们的日子没有大富大贵,却满是烟火气的温馨。每天天不亮,豆腐王就起身磨豆腐,翠华会提前把灶火生好,温着小米粥,再烙几张金黄的玉米面饼。等豆腐王把第一板豆腐做好,翠华的早饭也端上了桌。两人坐在小桌边,就着咸菜喝粥,偶尔相视一笑,不用多说什么,心里都是暖的。白天翠华看肉摊,豆腐王走街串巷卖豆腐,傍晚回来,豆腐王总会给小豆带块麦芽糖,翠华则会炒两个拿手菜,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听小豆讲白天跟邻居家孩子玩的趣事,笑声能飘出院子老远。

村里有人说翠华傻,放着 “教授夫人” 的可能不要,嫁给个卖豆腐的。翠华却不这么想,她觉得日子过得踏实才最重要。豆腐王心疼她每天剁肉累得胳膊酸,晚上会主动给她揉肩;翠华知道豆腐王走街串巷辛苦,总会在他出门前往他包里塞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有次翠华的肉摊被人找茬,说肉不够称,豆腐王正好卖豆腐回来,二话不说就挡在翠华身前,拿出自己的秤重新称,还拿出账本给对方看,最后把找茬的人说得哑口无言。事后翠华笑着说:“没想到你还挺厉害。” 豆腐王挠挠头:“我就见不得有人欺负你。”

对女儿王小豆的教育,两人更是上心。村里的孩子大多上完小学就辍学帮家里干活,翠华和豆腐王却坚持要让小豆读书,还说 “只要孩子想读,砸锅卖铁也供”。小豆上小学时,每天放学回来,翠华再忙也会放下手里的活,陪小豆写作业。她没读过多少书,可她知道 “认真” 二字,小豆写作业走神,她不会打骂,而是拿着自己剁肉的刀说:“你看娘剁肉,一刀是一刀,不能分心,写作业也一样,要专心才能做好。”

豆腐王虽然话少,却用行动教小豆善良。有次村里来了个讨饭的老人,别的孩子都围着起哄,小豆却跑回家,把自己的馒头拿给老人。豆腐王看到了,没多说什么,第二天特意多做了几块豆腐,让小豆送给老人。他告诉小豆:“人都有难的时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心里才踏实。”

小豆喜欢画画,经常在院子里的墙上涂涂画画。有邻居说 “女孩子家瞎画啥,不如学学针线活”,翠华却不这么认为。她专门去镇上给小豆买了画笔和画纸,还把院子里的一面墙刷白,让小豆当 “画板”。豆腐王也支持,甚至在卖豆腐的时候,留意收集别人不要的硬纸板,给小豆当画纸。有次小豆画了一幅 “全家福”,画里翠华在剁肉,豆腐王在磨豆腐,她自己站在中间笑。虽然画得稚嫩,却把一家人的幸福模样画得活灵活现。翠华和豆腐王把这幅画贴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逢人来就指给别人看,脸上满是骄傲。

小豆上初中时,要去镇上读书,需要住校。开学前一晚,翠华给小豆收拾行李,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还在包里塞了几个煮鸡蛋,反复叮嘱:“在学校要好好吃饭,跟同学好好相处,有啥事儿就给家里写信。” 豆腐王则坐在一旁,给小豆削铅笔,沉默了半天说:“缺钱了就说,爹再辛苦也能供你。” 小豆抱着爹妈,眼泪汪汪地点头。

后来小豆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成了村里第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女孩子。村里人都来道贺,说翠华和豆腐王有福气。翠华笑着说:“不是我们有福气,是孩子自己争气。” 其实大家都知道,是翠华和豆腐王的爱与教育,让小豆长成了开朗、善良、有追求的姑娘。

有次翠华去镇上买东西,碰到了当年村里说她傻的人。那人看着翠华身上干净的衣服,听着她聊起小豆的成绩,脸上满是羡慕:“翠华啊,还是你过得好,孩子又有出息,比那城里的教授家还强。” 翠华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幸福,不是靠别人给的,是自己选对了人,过对了日子,更是用爱浇灌出了最好的生活。

晚上豆腐王卖豆腐回来,翠华把白天碰到的事跟他说了。豆腐王放下担子,拉着翠华的手说:“咱不管别人咋说,只要咱一家人好好的,小豆有出息,比啥都强。” 翠华点点头,看着窗外小豆房间里亮着的灯,心里满是踏实。她知道,这样的日子,才是她这辈子最想要的 —— 有爱人在旁,有女儿可爱,有烟火气萦绕,每一天都过得充实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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