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推进急救室的第五个小时,林晚的电话终于打通了。
“沈舟,你能不能别这么扫兴?为了三十万,你已经给我打了二十个电话了!”
电话那头,音乐声震耳欲聋,夹杂着男男女女的嬉笑。
我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念念……念念快不行了,抢救费还差三十万,你先别买那幅画行不行?”
“不行!”她断然拒绝,语气里满是不耐,“那是顾言的封笔之作,我等了整整五年!沈舟,你但凡有点本事,至于被三十万逼死吗?女儿的命是命,我的念想就不是念想了?”
电话被她狠狠挂断。
我僵在原地,耳边是急救室门顶上那刺眼的红灯,和她那句“我的念想就不是念想了”。
我的女儿在里面生死未卜。
我的妻子,在为她白月光的画,一掷千金。
1
冰冷的诊断书砸在我脸上,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将我的心脏凌迟。
“重度过敏性休克,引发脑部缺氧超过八分钟,已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
“病人……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看着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插满管子,小脸苍白如纸的女儿念念,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三天前,还是她的五岁生日。
我出差在外,特意叮嘱过林晚,念念对坚果过敏,尤其是花生,入口即死。
我让她千万千万要小心。
林晚当时在电话里答应得好好的,语气温柔,“放心吧老公,我自己的女儿,我还能害她吗?”
可我赶到家时,看到的就是念念倒在地上,浑身青紫,呼吸微弱,小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带着明显花生颗粒的饼干。
而林晚,她甚至没在家。
我发疯一样抱起女儿冲向医院,一路上闯了无数个红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念念不能有事。
可我还是晚了一步。
林晚是两个小时后才出现在医院的,身上还穿着昂贵的定制礼裙,妆容精致,带着微醺的酒意。
“怎么回事啊?我不过是出去参加个酒会,家里就天翻地覆了?”她皱着眉,语气里满是责备,仿佛做错事的人是我。
我猩红着眼睛,攥着那半块饼干冲到她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为什么给她吃这个?我告诉过你,她对花生过敏!”
林晚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拨了拨头发:“哦,这个啊,是顾言的助理送来的,说是他亲手烘焙的,让我和念念尝尝。我哪知道里面有花生?再说了,一点点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顾言。
又是顾言。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整整六年。
他是林晚的大学学长,是她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是她午夜梦回时都会哭着喊出的名字。
六年前,顾言出国,林晚万念俱灰,赌气一般嫁给了我这个平平无奇的公司职员。
我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我以为,有了女儿念念,她总会收心。
可我错了。
一个月前,顾言回来了,林晚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开始频繁地参加各种画展、酒会,只为了能和身为知名画家的顾言多见几面。
她给他买昂贵的礼物,为他一句话彻夜不眠,甚至把念念的生日都忘得一干二净。
而现在,为了他送的一块饼干,我的女儿躺在ICU里,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到无法呼吸。
我看着她那张依旧美艳却无比冷漠的脸,一字一句地问:“林晚,在你心里,到底是你的女儿重要,还是你的顾言重要?”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沈舟,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这有可比性吗?一个是我的女儿,一个是我爱了十年的人。念念出事我也不想的,但你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头上!”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ICU一天要多少钱?我最近手头也紧,要不……我们放弃吧?”
放弃。
她轻飘飘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爱了六年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些年,我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拼命工作,应酬陪酒,熬夜伤肝,赚来的每一分钱都交给了她。
她穿着十几万的裙子,挎着几十万的包,开着上百万的跑车,却告诉我,她手头紧。
她要放弃我们唯一的女儿。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林晚,你真狠啊。”
我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恭敬又带着一丝疑惑的声音:“少爷?您怎么……”
“张叔,”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启动A计划。另外,帮我联系全世界最好的脑科专家,不惜任何代价,我要我的女儿醒过来。”
“是,少爷!”张叔的声音瞬间变得沉稳有力。
挂了电话,我看向一脸错愕的林晚,她大概没听懂什么A计划,只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惊到了。
“沈舟,你发什么疯?你给谁打电话?”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那种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林晚,从现在开始,你和我,和念念,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念念的医药费,我一分钱都不会让你出。”
“当然,我的钱,你也一分都别想再拿到。”
说完,我转身走向ICU的探视窗,不再看她一眼。
身后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尖叫:“沈舟你这个疯子!你以为你是谁?离了我,你连女儿的医药费都付不起!我等着你回来跪着求我!”
我没有回头。
林晚,你不知道。
你从来都不知道,你放弃的,究竟是什么。
你以为我只是个年薪三十万的公司小主管。
你不知道,整个沈氏集团,都是我家的。
我隐姓埋名,伪装成一个普通人,只是想求一份不被金钱玷污的爱情。
现在看来,真是可笑至极。
2
张叔的效率快得惊人。
不到半个小时,一笔天文数字般的资金就打入了我的私人账户,足够支付念念未来一百年的治疗费用。
同时,来自德国、美国、日本的顶级脑科专家团队,已经坐上了飞往这里的专机。
我守在ICU外,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林晚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颐指气使。
“沈舟,我想了一晚上,你要是现在跪下来给我道歉,再把你的工资卡交给我保管,念念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
“哦对了,顾言下周在艺术中心有个画展,你替我去排队买张VIP票,听说很难买。”
我听着她理所当然的命令,只觉得一阵反胃。
“林晚,”我平静地开口,“我们离婚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刺耳的尖笑:“离婚?沈舟,你脑子坏掉了?你凭什么跟我离婚?你一个月赚那点钱,离了我你带着个拖油瓶怎么活?你连房租都付不起!”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
“沈舟!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想离婚可以,你净身出户,女儿归我!我可不想她跟着你这种窝囊废受苦!”她恶狠狠地说道。
我几乎要气笑了。
女儿归她?然后让她带着女儿去给顾言当牛做马,还是再被她“不小心”害死一次?
“林晚,你没资格提念念。”我的声音冷了下来,“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寄给你。另外,我还要告你,故意伤害罪。”
“什么?”林晚的声音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你告我?你疯了!我是念念的妈妈!”
“从你让她吃下那块花生饼干开始,你就不是了。”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拉黑了她的号码。
很快,世界顶级的专家团队赶到了。
他们对念念进行了长达十个小时的联合会诊,最终得出的结论,和国内医生一样,但他们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治疗方案——“脑深部电刺激术”,配合最先进的药物和康复训练,虽然希望渺茫,但并非全无可能。
“沈先生,这个手术的费用和后期的康复费用,将会是一个无底洞,而且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一。”为首的德国专家克劳斯教授面色凝重地对我说。
我看着病床上小小的女儿,毫不犹豫地签下了手术同意书。
“钱不是问题,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专家们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术前准备中。
而我,则开始着手处理另一件事。
我让张叔动用沈家的力量,去查那块“爱心饼干”的来历。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果然,不出一天,调查结果就摆在了我的面前。
那盒饼干,确实是顾言的助理送来的。
但监控录像清晰地显示,助理在把饼干交给林晚时,特意提醒了一句:“林小姐,我们顾老师说,这饼干里加了他从法国带来的特级花生碎,口感特别香,您和孩子尝尝。”
林晚当时正低头看着手机里顾言的自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接过了饼干。
而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另一段录音。
那是助理和顾言的通话。
助理:“顾老师,都按您说的办了。我已经明确告诉林小姐里面有花生了。”
顾言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做得好。我倒要看看,在她心里,是我重要,还是她那个拖油瓶女儿重要。”
助理:“万一……真出事了怎么办?”
顾言冷笑一声:“出事了才好。没了那个拖油瓶,沈舟那个废物肯定会跟她离婚。到时候,她不就彻底属于我了吗?一个为了我连亲生女儿都能牺牲的女人,玩起来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彻底断了。
原来,不是疏忽,是蓄意。
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用我女儿的命来考验他人性的恶毒游戏!
顾言!林晚!
我死死攥着手里的平板,屏幕上是顾言那张挂着温和假笑的脸。
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我强行咽了下去。
冷静,沈舟,冷静。
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我要让他们,付出比死更痛苦的代价。
我再次拨通了张叔的电话。
“张叔,帮我做几件事。”
“第一,把顾言这些年所有的画作,全部送去权威机构做原创性鉴定。”
“第二,查他所有的资金往来,税务情况,以及他所谓的‘国外深造’经历。”
“第三,下周他的画展,我要他……身败名裂。”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电话那头的张叔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少爷,您放心。我会让所有让他痛苦的人,都下地狱。”
3.
顾言的个人画展“归途”在一周后如期举行。
地点在市中心最顶级的艺术馆,开幕式当天,名流云集,媒体记者无数。
林晚作为顾言的“头号粉丝”兼“红颜知己”,自然盛装出席。
她穿着一身价值百万的香槟色高定礼服,挽着顾言的手臂,笑靥如花地接受着众人的祝贺和媒体的闪光灯,仿佛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这几天,她大概过得很得意。
以为我这个“窝囊废”丈夫很快就会因为支付不起医药费而向她摇尾乞怜,以为她很快就能踹掉我,带着我的钱,投入她白月光的怀抱。
她甚至不知道,她的银行卡、信用卡、所有资产,都已经被我冻结了。
画展进行到高潮,主持人邀请顾言上台,分享他本次画展的核心作品——那幅名为《念》的油画。
顾言走上台,深情款款地开口:“这幅画,是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缪斯所作。她是我黑暗中的光,是我枯竭时的甘泉,是我创作的全部灵感来源。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念’字。”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台下的林晚,眼神缠绵悱恻。
林晚瞬间红了眼眶,感动得无以复加。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艳羡的惊呼。
记者们的镜头疯狂地对准了这对“才子佳人”。
就在这时,画展大厅的灯光“啪”的一声,全部熄灭了。
现场陷入一片短暂的骚动。
紧接着,舞台中央的巨大幕布上,亮起了白光。
出现的不是那幅《念》,而是一段高清监控录像。
录像里,顾言的助理将一盒饼干递给林晚,清晰地说道:“林小姐,我们顾老师说,这饼干里加了他从法国带来的特级花生碎,口感特别香,您和孩子尝尝。”
林晚心不在焉地接过,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手机屏幕。
画面一转,是急救室外,我撕心裂肺地质问她,而她却满不在乎地说:“一点点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再然后,是她冰冷的声音:“要不……我们放弃吧?”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艳羡,变成了震惊、鄙夷和愤怒。
林晚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惊恐地看着幕布,身体摇摇欲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尖叫着,声音凄厉。
但没人理她。
因为,幕布上又开始播放第二段“作品”。
那是顾言和助理的通话录音,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没了那个拖油瓶,沈舟那个废物肯定会跟她离婚。”
“一个为了我连亲生女儿都能牺牲的女人,玩起来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录音播放完毕,全场哗然!
“人渣!”
“简直是畜生!”
“为了个男人,连自己的女儿都害,这个女人太恶毒了!”
“那个画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蛇鼠一窝!”
闪光灯再次亮起,但这一次,镜头里不再是郎才女貌的童话,而是两个面目狰狞,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人。
顾言的脸白得像鬼,他冲到后台,想要关掉设备,却发现所有电源都被切断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伪善面具,被一层层撕得粉碎。
就在他几近崩溃的时候,大厅的灯光重新亮起。
我,沈舟,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在一群黑衣保镖的簇拥下,缓缓从大门走入。
我的出现,让现场的混乱达到了顶点。
“天哪,那不是沈氏集团的太子爷,沈舟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一直在国外养病吗?”
“等等,刚才录像里那个男人……好像就是他!”
“所以,林晚嫁的根本不是什么公司小职员,而是沈氏的继承人?!”
议论声浪潮般涌来。
林晚呆呆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眼中那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丈夫,会是她做梦都想攀附的顶级豪门的继承人。
我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径直走到舞台中央,从主持人手里拿过话筒。
我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台下脸色惨白的顾言和林晚。
“大家好,我是沈舟。也是视频里,那个女儿正在ICU生死未卜的父亲。”
我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今天,我来这里,只为做三件事。”
“第一,向各位揭露一个人渣的真面目。”我指向顾言,“这位所谓的‘天才画家’,顾言先生。”
我打了个响指。
幕布上,开始展示一份份详尽的鉴定报告。
“经欧洲皇家艺术品鉴定中心核实,顾言先生自出道以来,所有获奖作品,包括今天展出的这幅《念》,全部涉嫌抄袭、临摹、甚至直接盗用已故画家艾德里安·勒梅特先生的未公开手稿。”
“其所谓的‘国外深造’经历,实为在一家野鸡大学厮混。其个人资产来源不明,涉嫌巨额偷税漏税以及洗钱。”
每一份报告,都附带着无法辩驳的铁证。
顾言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他完了。
在艺术圈,抄袭是死罪。更何况,还牵扯到犯罪。
“第二件事。”我的目光转向林晚,她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和林晚女士,从今天起,正式解除婚姻关系。同时,我的律师团队,会以‘故意伤害罪’,对她和顾言先生,提起刑事诉讼。”
“我要让他们,为我女儿的今天,付出应有的法律代价!”
林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朝我爬过来。
“阿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看在念念的份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冷漠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堆垃圾。
“你不配提念念的名字。”
我后退一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
“最后,第三件事。”
我环视全场,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
“我,沈舟,以沈氏集团未来继承人的名义宣布。”
“从即刻起,沈氏集团将动用一切资源,在全球范围内,封杀顾言,以及所有与他合作的个人、画廊、品牌。并且,无限期中止与林晚小姐娘家,林氏企业的一切合作。”
“我要让所有伤害过我女儿的人,和他们的帮凶,都尝尝,什么叫一无所有,什么叫……万劫不复!”
4.
我的宣言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整个名流圈和商界炸开了锅。
沈氏集团,这个掌控着半个国家经济命脉的商业帝国,它的太子爷亲自下场,要封杀两个人,和一个企业。
这意味着,顾言和林家,被判了死刑。
没有人敢,也没有人会,为了他们去得罪沈家。
画展现场,顾言被当场带走,等待他的是抄袭的巨额赔偿、税务部门的调查,以及故意伤害罪的牢狱之灾。
他被拖走时,还在疯狂地嘶吼:“沈舟!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而林晚,则被娘家的人连拖带拽地架走了。
她父亲,林氏企业的董事长,在听到我的话后,当场就气得晕了过去。
林晚的母亲和哥哥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怨毒。
他们不敢对我发作,只能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林晚身上。
我能听到她哥哥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林晚!你这个丧门星!我们林家要被你害死了!”
林晚的哭喊声和求饶声渐渐远去,整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展厅里,看着那幅被当做罪证的画《念》。
画上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在夕阳下眺望远方。
画得确实不错,可惜,是偷来的。
就像林晚对顾言的爱,也是建立在虚假和幻想之上。
我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幅画。
火苗瞬间窜起,将那虚伪的“深情”和“才华”吞噬殆尽。
火光映在我脸上,却没有一丝温度。
张叔走到我身边,低声说:“少爷,都处理好了。林家那边,我们已经全面停止了合作,他们的股价在一小时内已经跌停。不出三天,林氏就会宣布破产。”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林晚小姐……”张叔有些迟疑。
“她怎么样,与我无关。”我打断他,“我只要她,和顾言,受到法律最严厉的制裁。”
“是。”
我走出艺术馆,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城市的霓虹在我眼中,只剩下模糊的光影。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医院。
念念的手术,就在明天。
我坐在ICU外冰冷的长椅上,看着里面小小的身影,心中既是刺骨的痛,又是无尽的温柔。
念念,爸爸在。
爸爸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爸爸会等着你,醒过来,再叫我一声“爸爸”。
手术进行了整整二十个小时。
这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二十个小时。
当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克劳斯教授带着一脸疲惫走出来时,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沈先生,”他摘下口罩,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手术……非常成功。我们成功地将电极植入到了预定位置。接下来,就要看病人的恢复情况和她自己的意志力了。”
我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张叔及时扶住了我。
“谢谢……谢谢你们……”我的声音哽咽,除了这两个字,再说不出任何话。
念念被转入了顶级的私人病房,有二十四小时的专业护士和康复师团队轮流照料。
我每天都守在她床边,给她讲故事,唱她最喜欢的儿歌,跟她说我小时候的糗事。
尽管她没有任何回应,但我相信,她一定能听到。
离婚和诉讼的事情,我全权交给了沈氏最顶尖的律师天团。
林晚彻底疯了。
在得知林家破产,父母和她断绝关系,哥哥将她扫地出门后,她开始疯狂地给我打电话,发信息。
从一开始的咒骂、威胁,到后来的哀求、忏悔。
“阿舟,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毕竟夫妻一场!”
“念念也是我的女儿啊,你让我去看看她好不好?求求你了!”
“我好想你,阿舟,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我再也不见顾言了,我发誓!我以后只爱你一个人!”
我一条都没有回复。
对她,我已心如死灰。
后来,她开始想尽办法来医院堵我。
第一次,她冲到病房门口,被保镖拦下。她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像个疯子一样哭喊着我的名字和念念的名字。
我隔着门,冷冷地看着监控,让保镖把她“请”了出去。
第二次,她伪装成清洁工,混进了病房楼层,结果还是被认了出来。
第三次,她甚至想从医院外墙的管道爬上来,结果摔断了腿。
她的丑态,成了全市最大的笑话。
所有人都知道,林家大小姐,为了攀附豪门,害残亲女,如今被丈夫抛弃,下场凄惨。
没有人同情她。
而我,则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念念身上。
在克劳斯教授团队的精心治疗下,奇迹,真的发生了。
三个月后的一天,当我像往常一样给念念读着她最喜欢的《小王子》时,我感觉到,我的手指,被她轻轻地动了一下。
5ax
那一下轻微的触动,仿佛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我。
我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我低下头,看着念念的小手,颤抖着问:“念念?是你在动吗?念念?”
没有回应。
病床上的小人儿依旧安静地躺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错觉。
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或许,是我太想她醒过来了。
我苦笑了一下,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继续用沙哑的声音读着书。
“……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去感受……”
就在这时,我清晰地看到,念念的眼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绝不是错觉!
我猛地站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冲出去大喊:“医生!医生!克劳斯教授!”
整个专家团队迅速冲了进来,对念念进行了全面的检查。
几分钟后,克劳斯教授摘下听诊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沈先生!奇迹!这真是医学史上的奇迹!病人的脑电波活动明显增强,她对外界的刺激,开始有反应了!”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而出。
我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在走廊里,哭得像个孩子。
念念有希望了。
我的念念,她会回来的!
这个好消息,给我灰暗的世界,投进了一束最耀眼的光。
我把更多的顶级资源投入到念念的康复治疗中。
我为她建立了一个专属的康复中心,里面有最先进的设备,和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康复师、理疗师、营养师。
我推掉了公司所有的事务,每天二十四小时陪着她。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念念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
从手指的轻微颤动,到可以缓缓地睁开眼睛。
从只能发出模糊的音节,到有一天,她看着我,清晰地、虽然有些迟缓地,叫出了一声——
“爸……爸……”
那一刻,我感觉我拥有了全世界。
我抱着她瘦小的身体,泣不成声。
我的小公主,终于回来了。
与此同时,法院的判决也下来了。
顾言因多项罪名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并处巨额罚金,名下所有非法所得全部没收。他在监狱里,因为得罪了人,过得生不如死。
而林晚,因故意伤害罪证据确凿,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宣判那天,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疯狂和怨毒,只剩下死寂的绝望。
她大概终于明白,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富可敌国的丈夫,更是那个曾经把她捧在手心,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和那个本该拥有幸福一生的女儿。
我们的离婚判决也同时生效,在我的授意下,律师没有向她索要一分钱的赔偿。
因为我知道,对她来说,最大的惩罚,不是金钱,而是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日日夜夜被悔恨和绝望啃噬。
我让她,一无所有。
包括从我这里得到解脱的资格。
我带着念念,搬离了那个充满着痛苦回忆的城市。
我们在一个风景秀丽的海滨小城定居下来。
我用沈氏集团的名义,在这里捐赠了一家亚洲最大的儿童康复中心,并以念念的名字命名。
我把公司的管理权交还给了父亲,自己则全身心地投入到慈善事业和陪伴女儿的成长中。
念念的康复之路虽然漫长,但她很坚强,很乐观。
她重新学会了走路,说话,画画。
她画的画,充满了阳光和色彩,和顾言那种阴郁的风格截然不同。
她最喜欢画的,是我和她,在海边,手牵着手。
在照顾念念的过程中,我认识了康复中心的一位心理医生,苏晴。
她温柔、善良,对念念充满了耐心和爱心。
她会陪着念念一起做游戏,会引导她走出心理的阴影,会和我分享育儿的心得。
和她在一起,我感觉很轻松,很温暖。
那颗因为林晚而冰封的心,似乎也开始慢慢融化。
我们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一切都顺其自然。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和苏晴带着念念在沙滩上堆城堡。
念念突然抬起头,用清脆的声音问:“苏阿姨,你愿意做我的妈妈吗?”
苏晴愣住了,脸颊泛起红晕。
我看着她,微笑着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苏晴,你愿意……给我们一个完整的家吗?”
她看着我,又看看满眼期待的念念,笑着,流下了眼泪。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6
五年后。
法院门口,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枯黄,眼神空洞,脸上布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皱纹。
正是出狱的林晚。
五年的牢狱生涯,彻底磨平了她所有的骄傲和美貌。
她站在阳光下,有些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
门口没有一个人来接她。
林家早已破产,父母受不了打击,先后病逝。她的哥哥带着所剩无几的家产远走他乡,临走前留下一句话,就当没有她这个妹妹。
她如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无所有。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是狱中劳动所得。
她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见念念。
这五年来,悔恨像毒蛇一样,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她无数次在梦里回到那个下午,如果她没有接那个电话,如果她看了一眼饼干的成分,如果她能把女儿看得比那个男人更重要一点……
可惜,没有如果。
她靠着打听,一路辗转,终于来到了我所在的那个海滨小城。
当她看到那座以“念念”命名的,宏伟又充满童趣的儿童康复中心时,她彻底呆住了。
她从路人的口中得知,这是沈舟,也就是我,五年前捐建的。
而我,如今是这座城市最受尊敬的慈善家。
她躲在康复中心对面的一个角落,像一个卑微的影子,看了整整一天。
她看到了。
看到了我,看到了念念,还看到了……苏晴。
我穿着简单的休闲装,眉眼间是我从未有过的温和与宁静。
念念已经十岁了,出落得像个小仙女,蹦蹦跳跳地跟在我身边,笑声像银铃一样。她的腿脚虽然还有些不便,但脸上洋溢的幸福,是那么真实。
而苏晴,温柔地跟在念念身侧,时不时地为她擦去额头的汗,眼神里满是宠溺。
他们三个人,走在夕阳下,就像一幅最温馨的画。
林晚的心,像被无数根针,狠狠扎了进去。
那个本该属于她的位置,那个本该享受着丈夫宠爱、女儿依赖的女人,本该是她。
那个英俊温柔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是她的女儿。
可一切,都被她亲手毁了。
她看着我弯下腰,将念念抱起来,扛在肩头。
念念开心地笑着,搂着我的脖子。
苏晴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挽住我的手臂,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向着不远处的一栋海边别墅走去。
嫉妒和不甘,像疯长的野草,瞬间淹没了林晚。
凭什么?
凭什么我沈舟可以过得这么幸福?
凭什么苏晴那个女人可以取代她?
是她错了,可她已经付出了代价!她坐了五年牢!为什么我不能原谅她?
她疯了一样冲了过去,拦在了我们面前。
“沈舟!”她嘶声力竭地喊道。
我和苏晴同时停下脚步。
我把念念放下来,让她躲在我的身后。
我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五年了,我几乎已经忘了她的样子。
“你是谁?”我平静地问。
这三个字,比任何羞辱都更让林晚崩溃。
“我是谁?沈舟,你忘了我是谁了?我是林晚!是你的妻子!是念念的妈妈!”她指着自己的脸,凄厉地笑着。
念念从我身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又带着一丝胆怯地看着她,小声问我:“爸爸,这个阿姨是谁啊?她好奇怪。”
妈妈?
在念念的认知里,她的妈妈,是苏晴。
林晚听到了念念的话,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雷劈中。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念念,又看看我,眼神里的疯狂渐渐被巨大的悲痛取代。
“念念……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妈妈啊……”她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念念的脸。
我后退一步,将念念和苏晴完全护在身后,声音冷得像冰。
“这位女士,请你自重。我的妻子在这里,我的女儿也在这里。如果你再骚扰我的家人,我会报警。”
我的妻子。
我的家人。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林晚的心上。
她看着我护着苏晴和念念的样子,看着苏晴脸上担忧的神情,看着念念眼中全然的陌生。
她终于明白了。
我不是忘了她。
我是从我的生命里,将她彻底抹去了。
连同她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7
林晚彻底崩溃了。
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和“我错了”。
路边开始有行人驻足围观,对着她指指点点。
“这不是那个害自己女儿坐牢的女人吗?怎么放出来了?”
“真是不要脸,还有脸来找人家。”
“你看沈先生一家多好,她就是来破坏人家幸福的。”
那些议论声像一把把锥子,刺进林晚的耳朵里。
她曾经是高高在上的林家大小姐,是众星捧月的焦点,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我没有理会她的哭闹,只是弯下腰,温柔地对念念说:“念念,我们回家好不好?爸爸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好!”念念乖巧地点点头,又看了林晚一眼,小声说,“爸爸,那个阿姨好可怜。”
我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有些人,不值得可怜。”
我牵起苏晴和念念的手,绕过瘫在地上的林晚,径直向家的方向走去。
从始至终,我没有再看她一眼。
对她,我连恨意都吝啬给予。
因为恨,也代表着在乎。
而她,在我心里,早已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回到家,苏晴有些担忧地看着我:“阿舟,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对她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别让这种事影响了我们的心情。”
我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餐。
苏晴看着我的背影,欲言又止。
晚上,念念睡着后,苏晴来到书房,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
“阿舟,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她在我身边坐下,轻声说,“毕竟,她是你曾经爱过的人。”
我放下手中的书,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晴晴,那都是过去了。在我决定和你、和念念重新开始生活的那一刻起,我的过去,就已经死了。”
“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才是我的全部。是你,是念念,给了我新生。”
苏晴眼眶微红,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我只是心疼你。”
我搂住她,轻声说:“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只会越来越好。”
是的,只会越来越好。
我以为,林晚的出现,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就会过去。
但我低估了她的偏执和疯狂。
从那天起,她就像一个幽灵,开始出现在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去超市,她会躲在货架后,用一种阴森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们带念念去游乐园,她会远远地跟着,像个跟踪狂。
她甚至在我们家别墅外的沙滩上搭了个简易的帐篷,日夜守在那里。
她不哭不闹,也不再上前骚扰,只是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窥探着我们的生活。
她的存在,像一根鱼刺,卡在我们的喉咙里,让人极不舒服。
苏晴开始变得忧心忡忡,念念也察觉到了异样,好几次问我:“爸爸,那个奇怪的阿姨为什么总跟着我们?”
我报过警,但警察来了,也只能以“无故逗留”将她劝离。
可没过多久,她又会回来。
我甚至让张叔动用关系,想把她送离这座城市,但她就像打不死的小强,总有办法再回来。
她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也来折磨我。
她在提醒我,我曾经有多失败,我的家庭曾经有多破碎。
我的耐心,正在一点点被耗尽。
直到有一天,意外发生了。
那天,苏晴和康复中心的同事去邻市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要两天后才回来。
我一个人在家带念念。
傍晚,我正在厨房做饭,念念在客厅里自己玩拼图。
突然,我听到客厅传来念念的一声尖叫。
我心中一紧,立刻关了火冲出去。
客厅里,空无一人。
只有散落一地的拼图,和一扇大开的窗户。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我的血,瞬间凉了。
“念念!念念!”
我发疯一样冲出别墅,冲向沙滩。
夕阳的余晖下,我看到,林晚正抱着不断挣扎的念念,一步步地,走向深海。
8
“林晚!你放开她!”
我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向她们冲去。
海水已经淹没了林晚的腰,她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诡异而凄美的笑容。
“阿舟,你来了。”
“你看,念念还是喜欢我的,她在我怀里多乖。”她抱着被吓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挣扎的念念,柔声说道。
“林晚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一边向海里跑,一边试图稳住她的情绪。
“我不想干什么。”她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我只是想……回到过去。回到只有我们三个人的时候。”
“阿舟,你不是说,你和苏晴,和念念,才是你的全部吗?”
“那如果……我把念念带走呢?带到一个只有我们三个人的地方去,我们是不是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她的神情,已经完全陷入了癫狂。
我明白了。
她不是想伤害念念,她是想带着念念一起死!
然后,在另一个世界,和我“一家团聚”。
这个疯子!
“好,好,林晚,你别激动。”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缓了脚步,海水已经漫过我的胸口。
“你先把念念放开,我们上岸,我们好好谈,好不好?”我用尽了我此生最温柔的语气,“你想回到过去,我们可以的。我原谅你了,我们重新开始。”
林晚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和希冀。
“真的吗?阿舟,你没有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坚定地看着她,“我发誓。你先把念念给我,她还小,她怕水。”
念念在我怀里,已经停止了挣扎,小脸煞白,嘴唇发紫,显然是吓坏了。
林晚低头看了看念念,又看了看我,眼神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犹豫。
就在我以为她要回心转意的时候,她突然又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不……你在骗我。”
“你的眼睛里,没有爱了。一点都没有。”
“你只是想骗我把念念还给你。”
她抱着念念,又向后退了一步,海水已经快要淹没她的脖子。
“阿舟,既然我们回不去了,那就让我们用另一种方式,永远在一起吧。”
“对不起,念念……跟妈妈一起走吧,到了那边,爸爸就会来陪我们了。”
她说完,闭上眼睛,抱着念念,身体向后一仰,整个人沉入了海水中。
“不——!”
我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疯了一样向她消失的地方游去。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念念有事!绝对不能!
我潜入冰冷的海水,在昏暗的光线下疯狂地寻找。
我看到了林晚。
她像一株凋零的水草,正缓缓地向更深的海底沉去。
而念念,已经从她怀里挣脱了出来,小小的身体在水中无助地扑腾着,离我越来越远。
那一刻,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我没有丝毫犹豫,拼尽全力,向着念念的方向游去。
我抓住了念念的手,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海面上浮。
在我身后,林晚的身体,越沉越深,最终消失在了黑暗的海底。
我抱着已经昏迷的念念,冲上了岸。
“念念!念念!你醒醒!”
我给她做着心肺复苏,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终于,“哇”的一声,念念吐出几口海水,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爸……爸……”
我紧紧地抱着她,浑身颤抖,泪水和海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味道。
我的女儿,我的念念。
我差一点,又一次地,失去了她。
9
林晚的尸体,是第二天才被打捞上来的。
她走得很安详,脸上甚至还带着那丝诡异的微笑。
警察来做了笔录,最终将此事定性为自杀。
没有人追究我的责任。
所有人都认为,是林晚自己疯了,咎由自取。
苏晴连夜赶了回来,看到我和念念都没事,抱着我们哭成了泪人。
这件事,给念念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创伤。
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晚上总是做噩梦,梦里喊着“不要”“妈妈”。
我不知道她口中的妈妈,是林晚,还是苏晴。
苏晴作为最专业的心理医生,用尽了所有的温柔和耐心,日夜陪伴着她,对她进行心理疏导。
我看着苏晴日渐憔悴的脸,和念念眼中挥之不去的恐惧,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愤怒。
林晚。
她死了,都要给我留下这辈子都无法磨灭的伤痕。
她以为用死就可以让我记住她,和我“永远在一起”。
她错了。
她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厌恶和恶心。
我甚至不愿意去处理她的后事。
最终,还是张叔派人,将她火化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
没有墓碑,没有名字。
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为了让念念尽快走出阴影,我决定,带她和苏晴离开这里。
我们去了很多地方。
去瑞士看雪山,去非洲看动物大迁徙,去澳洲的黄金海岸冲浪。
我们在旅途中,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听了各种各样的故事。
念念的脸上,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她的话也多了,又变回了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
只是,她再也不提“妈妈”这个词。
她会叫苏晴“晴阿姨”,或者直接叫她的名字。
苏晴对此毫不在意,只要念念开心,怎么称呼都无所谓。
我知道,林晚留下的那道伤疤,还在。
它只是被我们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起来,但并没有消失。
一年后,我们回到了最初的城市。
沈氏集团的总部所在地。
我的父亲年纪大了,希望我能正式接管公司。
我想了想,答应了。
我不能永远活在过去,活在对女儿的愧疚中。
我需要振作起来,为她和苏晴,撑起一片更广阔的天空。
我正式出任沈氏集团的总裁。
苏晴也放弃了康复中心的工作,成了我的全职太太,专心照顾念念的起居和学业。
我们的生活,似乎终于回到了正轨。
平静,而幸福。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快递。
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本陈旧的日记。
和一张DNA鉴定报告。
我翻开日记,那熟悉的字迹,让我瞳孔骤缩。
是林晚的。
日记是从我们结婚前开始写的。
里面记录了她对顾言的痴恋,和嫁给我时的不甘。
这些,我都知道。
我耐着性子往下翻。
翻到了念念出生的那一年。
“今天,我生了一个女儿。沈舟给她取名叫念念。他说,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不知道,我心里的念念不忘,从来都不是他。”
“女儿长得越来越像沈舟,我看着她,有时候会觉得很烦躁。”
“顾言回来了。我的心又活了。可是,我有了念念,我该怎么办?”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是她出事前几天写的。
字迹潦草而混乱。
“沈舟要跟我离婚,他要告我。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那么爱顾言,我有什么错?”
“顾言也完了。都是因为沈舟。他毁了我的一切。”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念念了。她是我的女儿,是沈舟的软肋。我要带着她,他一定会心疼的,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如果他不回头……那我就带念念一起走。他是那么爱念念,他一定会下来陪我们的。我们一家人,就又可以在一起了。”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合上日记,正准备把它扔掉。
这时,那张夹在里面的DNA鉴定报告,飘了出来。
我捡起来。
上面的两个名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沈念念】
和
【顾言】
鉴定结果那一栏,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亲子关系概率为99.9999%】
10
轰。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炸裂,灰飞烟灭。
我像个傻子一样,盯着那份报告,看了足足十分钟。
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我却一个都看不懂。
念念……
是顾言的女儿?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我的念念,我爱了十年,视若珍宝,甚至不惜与全世界为敌也要保护的女儿……
竟然是我最大的仇人,顾言的孩子?
我疯狂地摇头,想要把这个荒谬绝伦的念头甩出脑海。
这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有人在恶作剧!
是林晚的报复!对,一定是她死前的报复!她想让我痛苦!
我跌跌撞撞地冲出办公室,亲自开车去了那家鉴定中心。
我找到了出具报告的医生,用近乎威胁的语气,让他重新鉴定。
我拔了自己和念念的头发,全程盯着他们操作。
漫长的等待,像一个世纪。
当新的报告出来时,我甚至不敢伸手去接。
医生同情地看着我,把报告递给我:“沈先生……结果是一样的。”
我颤抖着手,打开报告。
【沈舟】与【沈念念】
【亲子关系概率为0.1%】
【排除亲子关系】
手里的报告,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将我彻底击垮。
我瘫坐在地上,发出了野兽般的,压抑的嘶吼。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我回想起和林晚结婚的这几年。
她总是对我若即若离,总有各种借口拒绝我的亲近。
我以为是她性格冷淡,我以为只要我足够爱她,总能融化她。
原来,不是。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一直和顾言纠缠不清。
甚至,怀上了他的孩子,嫁给了我这个“接盘侠”!
而我,像个天大的傻子,把仇人的女儿当成宝,为她倾尽所有,为她付出一切!
我恨!
我恨林晚!我恨顾言!
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我自己的愚蠢!有眼无珠!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恶心感,将我整个人吞噬。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苏晴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坏了。
“阿舟,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径直走上楼,推开了念念的房门。
念念正在画画,看到我,开心地举起她的画:“爸爸你看,我画的我们一家人!”
画上,有我,有她,有苏晴。三个人手牵着手,笑得灿烂。
我看着那张和顾言有七分相似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再也控制不住,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
这些年,所有关于念念的爱,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温柔……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成了一个小丑。
一个被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替他养了十年女儿的小丑!
苏晴跟了进来,担忧地拍着我的背:“阿舟,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抬起头,双眼猩红,死死地盯着她。
“她不是我女儿。”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份揉得皱巴巴的报告,甩在她脸上。
“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顾言的种!”
苏晴愣住了,捡起报告,看了一眼,脸色瞬间煞白。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颤抖:“这……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歇斯底里地咆哮,“这就是事实!我沈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我笑了,笑得眼泪直流,笑得几近癫狂。
我笑我这可悲又可笑的一生。
念念被我的咆哮声惊动,跑了过来,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爸爸……你怎么了?”
我看到她,就像看到了顾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和恨意,直冲天灵盖。
“别叫我爸爸!我不是你爸爸!你这个孽种!”
我指着她,用尽了我此生最恶毒的语言。
念念吓得浑身一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爸爸……你不要念念了吗?”
“滚!你给我滚!”我抓起手边的一个杯子,狠狠地砸在地上。
碎片四溅,有一片划过了念念的小腿,留下了一道血痕。
念念哭得更厉害了。
苏令惊叫一声,立刻冲过去抱住念念,用愤怒又心痛的眼神看着我:“沈舟!你疯了!她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孩子?”我冷笑着,“她是顾言的孩子!是那个毁了我一切的仇人的孩子!你让我怎么面对她?你让我怎么把她当成我的女儿!”
我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
一半的我,对这个养了十年的女孩,还有着无法割舍的感情。
另一半的我,却被滔天的恨意和屈辱所淹没,只想毁掉她,毁掉这个我耻辱的证明。
苏晴抱着瑟瑟发抖的念念,看着我,眼中充满了失望和悲哀。
“沈舟,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
“你曾经告诉我,念念是你的光,是你的一切。难道就因为一份血缘报告,这一切就都变了吗?”
“她流着谁的血,是她能选择的吗?她做错了什么?这十年来,她带给你的快乐,难道都是假的吗?”
苏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愣住了。
是啊。
念念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着她被吓得惨白的小脸,看着她腿上那道刺目的血痕,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全然依赖的眼神……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地疼。
我做了什么?
我竟然……伤害了她。
我竟然,变成了我最痛恨的,像林晚一样的人。
我缓缓地站起来,一步步地,走向她们。
念念吓得往苏晴怀里缩了缩。
我的心更痛了。
我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摸摸她的脸。
“念念……对不起……爸爸……”
我的话还没说完。
苏晴却抱着念念,后退了一步,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而决绝的眼神看着我。
“沈舟。”
“我们离婚吧。”